《副掌门》第73章


罔樨的声音里带了些笑意:“我也不知道,但只要见到你,就肯定能认出来。”
“之前在华玉门说的那番话……太妄自尊大了。”我握着手中的罗盘,来回拨弄着罗盘上的指针,“我经常会想到那时候说出来的话,一旦想起来,就觉得真是太丢人了,完完全全的反派语句啊。”
“只有这件事,没关系。”
我疑惑地看向他。
“一开始我确实很生气,也完全接受不了这么冲击人心的事实,”罔樨叹气,“但是,有些事就是没办法。”
“我知道,不管对你来说,还是对我来说,八年前的事都是道坎。”
他终于还是提到这件事了,我只觉得心被揪了起来。其实,事到如今,我的接受力也大幅度地增加了,虽然依然恐惧着来自罔樨的怨恨,但是经过这些日子和罔樨的相处,恐惧已经逐渐被削弱了。
我是极为利己自私的人,而且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是不想见到罔樨恨我时的表情,或是因恨我而说出话。其实不是,真的不是,那些没什么可怕的,我之所以惧怕的原因,本质其实挺简单——我怕他因着怨恨,将过往的十多年的情分全都归零。
说白了,我怕的不是他恨我,而是怕他不再喜欢我了。
所以我才会像一尾泥鳅,在坦白了一切之后,迅速地溜走,不给罔樨说话表态的机会,也不去面对他的脸。
但其实不该这样的,我这么做,一点道理也没有。
“我爹我娘,当年一定是想要保护你的,他们很喜欢你,有时候比喜欢我还喜欢,我那时候还会有点嫉妒。”
“嫉妒我?”
“没错,嫉妒,”罔樨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他们也很喜欢我,但对待我的态度和对待你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因为你听话又懂事,还总是为我着想,所以他们总是对你很放心,我当时那么调皮,在他们眼里,我大概就是个上蹿下跳的猴子吧,所以多少会有点嫉妒你。”
听着他说这些话,我的眼眶开始发酸。
“我比你大三岁,我加冠时,你还算得上是个孩子,大是大了些,但接受长辈的庇护,其实再正常不过了。”他伸出手,揽过我的肩膀,“青铜的横祸确实因你而起,这确实是事实。”
“但任何人都没办法做到孤身一人,不管是穿的衣服、吃的饭、手里的书,还是经营门派管理下属,没人能切断和别人的关联,我爹我娘如此,我亦是如此,当然,你也是。”
“你可知当年我爹我娘为何会收留你?”
我捂着嘴,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前朝对老掌门和主母有恩,却不知道是什么恩。
“因为旧帝曾经救过我爹娘,”罔樨的嗓音低沉柔和,“我爹娘年轻时与我相像,因而与些流寇结仇,险些为其所杀,那时候你爹还是王爷,带兵救了我爹娘,若非如此,连我也没机会出生了。”
“若是你受了这种救命之恩,会对恩人的孩子视而不见吗?”
说着,罔樨忽然笑了,像是早就接受了过去的种种一般,搂紧了我的肩头:“你不会,你非但不会,还把土崩瓦解的青铜派重新建了起来,这些年来若不是你做副掌门,我也许早就放弃了,或是被华奇正杀死,或是绝望自尽,总之活不到今日。”
“所以啊,阿一,那不是你的错,不是别人替你挡灾,而是我们一起承担。”
听他说了这些话,我鼻头一酸,眼泪簌簌地落下来,连声音也断断续续不成样子。
“对……对不起,我还是…我……如果老掌门和主母,还在就好了……我还想过他们要是……知道我喜欢你,会不会气得要打断我的腿,但是,肯定只是生气,不会真的动手,可、可……我宁愿他们生气地骂我……”
“他们知道的,”罔樨伸出手,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他们其实留下了一封信,把当年之事都说清楚了。”
我的眼泪就像是夏季河道里的水,泛滥成灾,甚至还阻塞了话语的通道,使得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说,要我日后好好待你,还说,要是想养孩子,就收养个可爱的女孩,他们一直想要个女儿,虽然没办法了,但是孙女也不错。”
罔樨在我耳边笑了一声:“真是操心啊。”
第55章 我想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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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听到这样熨帖的话,应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
我小幅度地侧头,看向罔樨的面容。他正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罗盘,罔樨一旦沉静下来,便会显得格外儒雅随和,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他上房揭瓦下地撵鸡的模样,可我同样也熟悉那些模样,非常非常熟悉,毕竟这张脸我看了无数次,或笑或怒,或恍然大悟,或心绪万千,每一个表情都那么生动,好像每看一次,我心里的喜欢就增加一分。回想过往,多数时候,这愈积愈多的喜欢让我无所适从,好似心里坠着一个泉眼,沉甸甸的,冰冷冷的,泉上重云如盖,泉下幽深凄清,稍稍触及,便僵了四肢冻了心智,因此我不敢轻举妄动,终日惴惴不安,生怕稍有不慎泉水便溢出心门。
我总是畏惧着仓皇失措自乱阵脚的时刻,怕自己的感情暴露于人前,怕得不到该有的回应,怕自己配不上他,怕会拖累他,怕他对我的所有感情都已消耗殆尽,怕到做了缩头鹌鹑,所以只能彻底将那泉眼封锁起来,不与人说,自行否认,自顾自地躲起来,将千头万绪打成个滑稽可笑的结,然后潦潦草草地说一句,“我认命了。”
可我真的低估了罔樨。
罔樨总是拉着我的手,放慢了脚步和我一起向前走,无论是儿时还是现在,他始终在包容着我的一切,就像是理所应当之事一般,他一直在告诉我“没关系”、“没问题”、“交给我吧”,即便是使坏的时候,眉眼间也透漏出肆无忌惮的笑意,丝毫不管我会为他心动到何种地步。我想他大概是有些迟钝的,这才给了我做那么多出格事的机会,可就连迟钝,他亦迟钝得恰到好处,便是情况已经沦落到最糟糕最危急,而我背着明晃晃的嫌疑,在连思璋和汝筠都不敢相信我的时刻,他也还是在无条件地信任着我。
正是因他而生的泉眼,一直都在柔润着我贫瘠不堪的内在,若我命中有十分的明朗,其中九分都是他带来的。如果我从未遇见过罔樨,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仍是在某处安稳地活着,但一定不会比今天更好。
事到如今,明明是自身性命未保之时,他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信我,和我一起坐下,对我说出这些话……
真是……大傻子。
罔樨察觉到我在看他,于是也看向我,忽然笑起来:“我总觉得这两年的事,比过去十几年的事加起来都要多,日子也过得特别慢,但总算是……捱到今日了。”
我点点头,彻底放松了已经麻痹大半的身体,将头靠向罔樨的肩膀:“是啊,总算到今日了。”
“你还记得这个吗?”罔樨放下手中的罗盘,忽然从身后摸出了玉笛,这玉笛即便在光线如此昏暗的地方,仍然流光溢彩,这样绚烂夺目的物件,我只见过一件,是老主母留下的那柄传家玉笛。
如此好看,又是罔家传给长子内人的宝物,怎么会轻易忘记呢,我慢慢地点了点头。
罔樨将玉笛横置面前,又用脸侧碰了碰我的头顶:“我答应过你,要吹给你听的,如今我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笛膜,可以兑现诺言了。”
那个诺言还可以生效啊,真好,如今,我已也没理由再拒绝了,就算是做梦吧,我也想做个美梦。
强撑起精神,我笑道:“那你要吹什么曲子?”
“你先听,边听边猜,”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听完了,再告诉我答案。”
我依他所言,闭上双眼,只听到罔樨做了一个深呼吸,耳边随即响起了笛音,柔婉的乐音娓娓传来,飞泉鸣玉,声如贯珠。可惜这本是欢喜的曲子,他却吹奏得不太欢喜。
罔樨以前未曾认真学过吹笛,今日已经吹得很好了。他现在的技艺,想必是在这一年中,抽出了处理青铜派事务外的空余闲杂时间,慢慢练出来的。
我本以为经过华玉门密室那一遭后,他即便不想与我断绝关系,至少也得要生气,气个一年半载的。可现在看来,他对我却是格外地好脾气,未曾想过要与我分开,不然他的笛声不会如此熟练。
这样的罔樨……我怎么舍得离开他。
上一次在悬崖下,我觉得死掉也没什么关系,可现在,我却一点都不想死了。
我想回青铜派,想继续做副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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