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无声》第16章


“你?”慈禧转过头看兰琴,冷冷一笑,道,“好,我收回成命——兰琴你去!”
兰琴一瞬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慈禧厉色道:“还用我说第二遍不成!”
兰琴抬起头,苦苦哀求,“老佛爷!小主无论如何罪不至死,求老佛爷大发慈悲放过她吧!”
“你是我的人,小兰子!”慈禧站起身,怒视着他的眼睛。
崔玉贵也着急了,跟着骂道:“你不想活啦小兰子!”
“小兰子!小兰子你不能杀我!”珍妃近乎歇斯底里的叫嚷着,“兰副总管我求求你救救我吧!……小兰子万岁爷待你不薄啊!”
兰琴听到“万岁爷”三个字不由得一颤,眼眶里似崩出血来,甚至快把自己的手捏碎。
这个昔日自己最嫉妒之人,这个女人——他的女人。
或许,对于兰琴自己,将这女人毁灭也是一种解脱吧。
亲手扼杀掉他的最爱,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羁绊——是否就能让他恨自己一辈子了。永远无法原谅的怨恨,永世不得翻身。
对他深入骨髓的怜与爱,不能言说、不被任何人理解的这份感情,浓烈到快将自己淹没窒息的这份感情,是否可以就此盖棺。
太后、珍妃、还有崔玉贵的叫喊、哭骂,这一瞬间都听不见了。
兰琴眼角划下一滴清泪。
将女人近乎疯狂挣扎的身躯囫囵丢入井口。自己哪里来的这般力气,无从知晓。手上的伤口甚至都没有完全愈合,而疼痛是什么,也根本感受不到了。
井中水声撞击声囫囵的□□激烈而可怖,然而很快便归于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扶正领子抻拽好衣衫,转身下马蹄袖,双膝跪下,朗声道:“回老佛爷,兰琴永远都是您的人。昨日是,今日是,明日也是。”
他嘴角牵起一丝笑。
如是我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就此下地狱吧——这是我应得的。
第7章 雨霖铃
乐寿堂。
午夜刚过,已经能很清晰的听到宫外子弹划过之声。
光绪奉懿旨觐见。
乐寿宫内异常安静,光绪跪下请安,抬头看慈禧时一怔。
见她已经是一副汉族民妇打扮,盘头束带,深蓝色夏布的褂子,浅蓝的旧裤子,一对绑腿,白布袜子,黑布蒙帮的鞋,连数年精心养起来的指甲都尽数剪短。
再望向左右,李莲英、崔玉贵、兰琴、贴身的宫女娟子荣子一并都已换了汉服。
慈禧不耐烦道:“还不赶紧给皇帝换上衣服,等什么呢。小兰子你去。” 
兰琴低着头,掀起东暖阁的纱帘,捧出早已备下的衣衫。
“万岁爷。”声音是清冷的,不带一丝起伏。
屏风后,摘下他腰间的掐丝镶翠腰带,一个个解开藏蓝色穿黄缂丝单袍的盘扣,退下罩衫和内衣,脱去绛色的软底绸靴。
光绪已饥瘦得不成样子,肋骨都隐约可见。再次触碰到他苍白而冰冷的肌肤,兰琴面无表情地缩回了手。
光绪似有话想说,想询问兰琴的伤,却终究咽下。
兰琴避过他的目光,将一件没领子的蓝棉布褂子给披上,又给换上一条麻布裤子,似是已经洗的发灰,粗粗剌剌的,脚上换了双敞口浅脸儿黑布鞋。
扳指儿一并撤去。
是了,还有辫子。
将那镶有坠珠的辫穗儿卸下,解了青丝,竟见鬓角处隐约数根白发。那是在梦中多少次触摸的、柔软的、他的发。
似有痛一闪而过。
而既然,已经选择了出将担这一场戏,妆既已卸不下,若演,便是余生残年。
于是心绪都可以不再收拾一般,将辫子重新编好,取过黑色的发绳系于发梢。 
一切停当,眼前的一国之君,模样已与庶民无异。
“回老佛爷,万岁爷这边已经妥了。”
转过身的时候,兰琴听到了光绪一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喟叹。
顺贞门内,众女眷黑压压跪倒一片。
彤色的阴云让尚未破晓的紫禁城仿佛失了火。
同治帝两位遗妃穿着旗装跪在最前,哭声隐约可闻。老太后忙着做临行前的嘱托,“都别哭了,以后宫里的事儿听瑜、晋二皇贵妃的……”
光绪立于慈禧身后,前后张望想找到珍妃,定睛细瞧,见静芬、瑾儿、三格格、四格格和元大奶奶均着汉民装束,贴着西墙立于一旁,定是要随驾而行的——那……珍儿呢?
千百个日夜的朝思夜想,本笃定可以借此机会相见,可眼看妃嫔格格们均已到齐,独独不见他的珍妃。
他本能地回头看向兰琴,望从他口中能得知一二,却只见兰琴低垂着眼帘。
又听得太后道:“你们呐……不管遇到多难的事儿,可都不许心眼窄,等着我回来!……到了外面,不论大小事情,一律只能由我来说话,谁也不许多一句嘴!”
光绪再也按捺不住,顾不得许多,冲口而出:“何以不见珍妃?”
兰琴一惊。
太后于混乱中忽听得“珍妃”二字,登时怒声问:“谁?谁敢提珍妃?!”
光绪愣住了。
慈禧回过头,见是光绪,悔疚之意油然而生,而于这众目睽睽之下、国破家亡之时,偏又想起她亲生儿子来,想起她关起门来安安生生的一国之君的好日子。悔意登时化为了恨意,却无从消散,只得全都撒在光绪身上:“你,不许再提她!只要我还在一日便永远都不许提!”
愣愣地呆了片刻,光绪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慈禧千万个不耐烦,摆摆手吼道:“你们还等什么!扶皇帝上车!”
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被谁架上马车的——溥伦、溥儁、李莲英、崔玉贵亦或是兰琴。
车辕动。神武门张开它的巨口,连同这血腥浓重的夜,把马车吞没了。
东方既白。
出德胜门一路向北,在颐和园小憩之后匆匆出发,一刻未敢停歇。慈禧命溥儁在自己车上跨辕,为的是看住他不要胡作非为。溥儁贝子给光绪驾车跟在慈禧车后,再次是静芬瑾妃一车、庆王府两位格格元大奶奶一车,最后是下人们的蒲笼车。出了城,车队一行不敢走大路,钻在一人多高的青纱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前行。
队伍里,无一人多嘴,沉默如溃散的残兵。只有被车辕撵起的蚊蝇在嗡嗡作响。暑热开始腾上来;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厚重的蓝布车围闷闷地阻挡着各自的心事,混合了压抑的屈辱与愤懑,说不出的。
沿途的车马驿站像鬼城般被遗弃在路旁,空有一身银两盘缠却换不来一口干的。下人们看庄稼地里零散的残兵灾民都好像在捧着什么吃,定睛细瞧,只见他们掰下才灌了浆的青玉米,也不仔细去了皮,就往嘴里塞,白色的浆水从嘴角淌下,一直滴到胸口也顾不得去擦。索性也学人家,去掰了玉米、剥了豇豆粒凑合着弄个半熟,用来孝敬主子们。一开始,慈禧对这些粗鄙的食物看都不看一眼,可约么到了申时,一日的奔波让她再受不住饥饿与暑热,也咽下宫女给剥的玉米粒来充饥、也开始嚼刚割下的玉米杆来解渴了。
来自生命最最原始的渴望,对于养尊处优的他们来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过。谁成想,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至尊,有朝一日竟落得狼狈如此。
除了光绪。
独自闷在他的马车里,不言不语,不吃也不喝。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车队至西贯市。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回民村,崔玉贵前站去打听了,村内并不留外族人借住。好在村头有个场院,约么是个废弃的清真寺,房屋已经没有门了,窗户也没了窗纸,整整一日人马劳顿已极,虽与宫中天壤之别,但终归不至于露宿街头,便也顾不得许多。
慈禧发话,“就在此过夜吧。”
李莲英、崔玉贵向当地人佘了些水饭,说是饭,其实就是稀粥,还有一壶酱汤色的凉茶。兰琴和另几个小太监烧起火,宫女们把白天里掰的玉米和豇豆粒烧煮熟了——算是凑合着弄了一餐饭。
李莲英好不容易找了个碗,给慈禧乘了水饭,要给端过去才意识到并没有筷子,情急之下掰来两只秫秸秆作餐具,呈了上去。
“让您老人家受苦了……”在外头不能称呼老佛爷,改称老人家。李莲英险些掉下泪来。
慈禧与李莲英四目相对,接过粥碗和秫秸秆来,鼻子一酸,却生生忍住了。
眼见这结满蛛网的破庙,残破的门板斜在一旁,欲休憩不得床榻,欲进水米没有膳食,股肱之臣都远在海角天涯,眼前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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