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仇记》第45章


谢霖觑一眼谢苇,笑道:「自来长幼有序,大哥还不曾说亲,哪里就轮到我了。」
谢苇淡淡一笑,「这走镖本是刀头舔血的勾当,何苦叫个女子守在家中日日担惊受怕。再说时下女子多庸脂俗粉,无可入眼之人,不娶也罢。」
不等众人再说,先劝起酒来,将这话茬越了过去。
他不提此事,却自有旁人惦记,酒宴之后,聂大海几次帮着说媒,俱叫谢苇回绝了去。有了谢苇在前顶着,谢霖便只拿长幼有序做文章,肖余庆本是想将个侄孙女许与他,见谢霖只是不应,便也罢了。
待这一场热闹过去,谢苇护镖往兖州走了一趟,因镖中颇有几件奇珍异宝,也不知怎的漏了消息,一路上不止山匪,便连江湖上有名的巨盗也来凑了一脚,好在众镖师守得严密,终是平平安安到了地头,只是与人交手时,谢苇平日里惯使的腰刀又折了一把,待回到京城,便直奔城外小王庄的一处刀剑作坊,寻了位有名的锻造师傅打制一把利刃。这位瞿师傅乃是昔年为兵部锻造处制军刀的老匠,因年纪大了退养还家,手上功夫却不曾丢下,又带出几个徒弟,不过一月便将刀打了出来。
此时天气已然冷了下来,秋去冬来,平京城转眼又裹上了一层素白。这一日风停雪住,明晃晃的日头挂在天边,将满地白雪映上淡淡一层金晖,煞是漂亮。谢苇看得有趣,也不骑马,索性踏雪出城到小王庄取刀。等刀一拿在手中,只见刀身长约三尺,狭长如剑,刀尖处略微弯曲,使得整把刀形如禾苗,刃口雪亮,挥手一斩,带出一道劲风,院中树上的一根枝桠应声而断,端的是锋利无匹。
谢苇心中喜爱,付过银子,回返家中。
这小王庄在京南十里处,回程时途径妫水码头,便见河道里船来船往,直将河面堵得水泄不通,其中打头的几艘大船方在码头停稳,已有脚夫上得船去,从上头卸下一袋袋粮食来,却是今年刚收下来运抵京师的漕粮。
谢苇见了这番场面,登时想起当年自己来这码头挣钱与谢霖买蜡烛,不觉数年光景转瞬即过。正自驻足慨叹,忽见一艘漕船上下来一群人,当先是扛箱提笼的十数仆役,尔后是七八名劲装护卫,簇拥着当中一名锦衣公子,自搭在船沿的栈板上缓缓走下。
那锦衣公子面色白皙,两道剑眉斜飞入鬓,眉下一双凤眼湛然有神,淡淡一扫间,便见威仪,行止中步履从容,其气度闲雅,令人观之忘俗,与之相比,这人的一副好相貌倒在其次了。
谢苇隔着人群远远望见此人,初时只觉那面容似在哪里见过,不由又多看几眼,越看越觉熟悉莫名,渐渐地,脑海中便现出这一张俊颜或调笑、或嗔怒、或落寞的景象来,须臾间已走马灯似在脑中转了一轮,最后停在眼前的却是这人眉梢带煞眼含冰霜的一幕,那凤眼没了往日温情,波澜不惊地看过来,嘴角弯出一抹冷笑……
这一幕幕景象如雪片般不知从何席卷而至,将谢苇一颗脑袋塞得满满当当,浑似要炸了开来,不由得浑身僵住,站成一根木桩,只一双眼死死盯着那锦衣公子。
眼看此人步下座船,登上一辆停在码头的四驾马车,身影将逝之际,谢苇心神陡然一震,便要跟了上去,忽在这时,身侧传来一记高声吆喝,「劳驾让让。」三四个精壮汉子抬着一只半人高厚重木箱走了过来,旁边跟着个二十五六披着殷红大氅的姑娘,又有两名腰悬刀剑的年轻护卫走在姑娘后方。
谢苇心思尽在那锦衣公子身上,全没听见这声喊,脚步径直前冲,走得又快又急,登时与这群人撞在一处,眼瞅着便要撞在姑娘身上。那姑娘不由轻呼一声,腰身一拧,躲向一侧。身旁跟着的两名护卫怕自家主子被冲撞了去,急忙上前伸臂拦挡,情急之下使力着实不小。
谢苇此际正是心神大乱,又不曾防备,被两条手臂一推,身子登时一歪,脑袋狠狠撞在那几人合抬的木箱之上,只听咚的一声,谢苇便觉眼前一黑,当即晕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那两名护卫不料一出手便打得人昏了过去,不由面面相觑地愣在当地,作声不得,几个抬箱子的大汉见惹了麻烦,赶忙放下箱子上前查看,其中一人试了试谢苇鼻息,又摸了摸脉搏,道:「看样子不像有甚大碍,许是撞懵了,歇一会子说不得便醒了。」
那姑娘亦走到近前,俯下身仔细看了看,道:「无碍自是最好,莫要当真撞坏了哪里,倒是咱们的罪过了。」
说罢横了那两名护卫一眼,「上船之前是怎生嘱咐你们的,天子脚下,万事小心为上,切不可以拳脚生非,你们倒是都当成了耳旁风。」
她声音清糯,一番话又是绵软的江南口音,入耳十分好听,虽是责备之语,口气倒也并不如何重,那两名护卫却如被人扇了两个耳光,面皮涨得通红,略年长些的一个嗫嚅道:「属下知错了。实是怕这人冲撞了少帮主,这才手劲大了些,绝非有意伤人。」
抬箱子的几个汉子亦道:「姑娘莫要责备他们,大何小何也是怕您有甚闪失不是。」
那姑娘淡淡一笑,「若当真怪罪他两个,便不是这几句话能算了的。」
转头吩咐两名护卫,「小何背上这人跟我走,大何替李叔抬箱子。」
又冲其中一名大汉道:「李叔是常来京城的,想是知道哪里有医馆,劳烦您跑一趟,请个大夫过来看看,我们先行一步,在客栈等候。」
三人纷纷应了,各自领命。
这一行人落脚的客栈便在宣化门左近,进城走不多远便是,客栈中房间一早便已订下,几人将谢苇安置在房中,不多时,那李叔请了大夫回来,查看一番,道:「不碍事,且待我扎上两针。」
抽了根银针往合谷、外关、人中等穴位扎下,不多时,便见谢苇醒了过来。
那李叔正守在一边,见他醒了,忙上前问道:「这位相公,身上可有何不妥之处?」
谢苇这一下撞得实则并不大重,盖因适才心神激荡,气血上涌,又挨了这一撞,方才晕了过去,如今醒了过来,除却脑袋上肿起个包,略觉疼痛外,余下并无不适,非止如此,多年求而不得的过往竟被这一撞一股脑儿寻了回来,现下脑中清晰无比,竟是将平生诸事俱都忆了起来,一时惊诧过甚,不由有些怔愣。
这李叔唤了几声「相公」,见他只呆愣愣地望着床帐不言声,还道被撞傻了,心下登时忐忑起来,一转身往外跑,去隔壁将那姑娘请了过来,道:「姑娘,这人怕是给撞狠了,瞧着不大对头。」
那姑娘进门时,大夫方将谢霖身上银针收了回来,谢霖于拔针时被惊动,已然回过神坐了起来,见一个四五十的汉子领着个姑娘进来,省起方才险些撞在那姑娘身上,忙起身一抱拳道:「在下谢苇,适才不防冲撞了诸位,还请海涵。」
李叔不想他一转眼的功夫便好了,立时松了口气,道:「谢天谢地,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又谢过那大夫,掏出一两银子做诊金,送了出门。
姑娘敛衽还了一礼,道:「实是小女子手下行事莽撞,不合伤了这位相公,如何反倒让相公致歉,忒也折煞小女子了。」说罢微微一笑。
这位姑娘生得明眸皓齿,眉翠唇红,又是这般嫣然而笑,不禁叫人眼前一亮,便是谢苇不好女色,亦不由心中暗赞,只是赞过之后,总觉这姑娘面相与谢霖好生相似,尤其那一笑间左颊上若隐若现的一个梨涡,直是如出一辙,登时心头一凛,问道:「敢问姑娘可是漕帮中人?不知如何称呼?」
本朝男女之防并不似前朝那般严苛,女子出门行走并不罕见,只也不好盯着人家姑娘细看,谢苇这般直愣愣看过来,本已叫这姑娘心中暗生不悦,但见谢苇眸光清正,并无淫邪之色,言语间又极是客气,这才暗道自己许是多心,又见他问及漕帮,显见颇为熟稔,说不得与漕帮有些渊源,遂道:「小女子姓谢,正是漕帮中人,谢相公如何知晓?」
便在这时,大何小何两人忙完差遣寻了过来,见自家主子与谢苇独处一室,虽是房门大敞,亦急火火冲进门来,站在这位谢姑娘身后,同声道:「少帮主。」
谢苇听见两人这一声喊,心中已然有数,晓得这位姑娘定然便是谢霖同母异父的姐姐无疑,道:「在下与姑娘乃是同姓,舍弟更是与贵祖上颇有渊源,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有幸,不想却又是这般唐突。不知姑娘在此逗留几日?改日谢某必携舍弟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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