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上》第69章


而回到茅屋后,阿莲弟弟便没有再试着离开过,他仿佛已心如死水,又或者将阿健的劝告听了进去。
然而这里到底留着太多阿莲住过的痕迹,桌上还摊着他的小玩意儿——沙包、羊拐、死蜻蜓之类的。
屋子角落里还摆着一架古琴,也是阿莲带过来的,他还曾说过要给弟弟凑齐文房四宝、琴棋书画,眼下却再没这种可能了。
还有床头的箱笼里也塞满了阿莲带来的书,杂七杂八,甚至还有几本白话小说。
阿莲弟弟慢慢走到床前,伸手捡起一本扔在枕边的书,是《雾州风土人物志》。
闭上双眼,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没有什么事能轻易结束的。
就在阿莲弟弟的生活重新回到最初的平淡之后,几个不速之客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午,阿莲弟弟在屋中看书,窗外的阳光透过白纸洒到桌上,给桌面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几日前阿健刚来同他辞了行,他要同几个正当年的孩子一道去“历练”。阿鸿便在一旁红着眼睛,伸手扯着阿健的衣袖。
临走前,阿健问他:“阿莲甘愿去做俞玉生手下的一条狗,为的是什么?你好好想想。”
阿莲弟弟不言不语,好像浑没听到一般。阿健叹了口气,拍拍阿鸿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次陷入回忆的阿莲弟弟恍惚了片刻,又很快将思绪拉回来,重新凝神静气读书。
屋里静极了,只有阿莲弟弟翻书的“沙沙”声,连呼吸心跳的清晰可闻。曾经这样的寂静让他感到无趣,如今却不能再左右他的心绪。
然而,阿莲弟弟忽然听到了远远传来的脚步声,很杂,来人很多。这是不寻常的,从他出生起,还未有这许多人朝这边来。
他皱起眉头,眼神却仍落在书上。
然而那群人很快便冲了进来,几个人上前二话不说便将阿莲弟弟手中的书打掉,粗鲁地将他架了起来。
剩下几人则手脚麻利地在阿莲弟弟的枕下搜出了有关诅咒的小人和写有生辰八字的纸条,那生辰八字正是现任堡主俞暮秋的独子俞玉生的,于是众人立刻将他扭送到了俞家堡执法堂。
这一切好似预先谋划排演过,没有出一丝差错,甚至那个孩子从始至终都未曾挣扎一下。
俞家堡新任堡主俞暮秋得到消息前来,随即命执法堂堂主来处置此事。他像是要秉公执法、不徇私情,还装模作样道:“此事虽然牵涉犬子,但仍要公正对待,千万不可诬赖好人或是处罚过重。”
这话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执法堂堂主得知事情始末后大为震怒,立刻让左右将这个大逆不道的孽障绑上行刑台,处以火刑,以儆效尤。
阿莲弟弟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任由这些人将自己绑上刑架。而他冷眼看着面前那群神情厌恶又隐隐带着恐惧的人,忽然之间觉得,这样结束,也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不能再见哥哥一面,他竟会觉得有些失落。
忽然,嘈杂声响起,隐约传来呼喝。阿莲弟弟抬起头来,便看到一个孩子奋力推开挡住自己的仆从,一身狼狈冲到近前。
这个人,是他哥哥。
阿莲气息很乱,显然是一路疾奔过来的,他推搡着几个试图将自己拉出去的仆从,扬声喊道:“叔父!叔父!”
俞暮秋眼皮微微抬起,终于还是抬手示意了一下。
几个仆从忙松开了阿莲,垂手恭敬退下。
阿莲理了理衣服,上前几步在俞暮秋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叔父,侄儿斗胆请您饶我弟弟一命。”
“阿莲,”俞暮秋皮笑肉不笑道,“你可知你弟弟犯下了什么罪?”
阿莲昂首道:“是,他罪该万死,侄儿不是来为他脱罪的。”他当然知道,俞暮秋走出这一步,就一定事先备齐了罪证,脏水泼到身上,洗都洗不干净。
“哦?”俞暮秋负手而立,垂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孩子,忽然玩味一笑,“既是如此,贤侄不妨细说。”他料定阿莲会来,却未想到这个从小到大都鲁莽率直的孩子,竟然未曾像他预料的一般,大呼小叫命他放人,或是试图为弟弟开脱罪责。
阿莲始终没有去看被五花大绑的弟弟,只是对俞暮秋道:“叔父,我爹娘走得早,临终前没有别的心愿,只命我照料好这个弟弟。他虽然不孝,但到底也是您的侄子。”
他当然也不是以为俞暮秋会顾念血脉亲情,他只是赌,赌俞暮秋苦心经营自己在俞家堡的地位,不会轻易令自己背上冷血无情的名声。
毕竟原本便有不少人在背后说他弑兄夺位,而盯紧堡主这个位子的人,可不仅仅是他俞暮秋一人。
“这孩子心怀叵测,”俞暮秋闻言淡淡道,“留他一命,迟早会给俞家堡带来灾难。阿莲,你别怪叔父狠心,当年若不是你爹爹心软,他们也不会……”
阿莲当即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叔父,他再不孝也是您的侄子,您忍心让我爹爹最后的遗愿落空吗?”他再次磕头,“请您看在先父的面上,再给他一个机会。”
“唉,”俞暮秋长叹道,“阿莲,你同你爹爹一样,心太软了。”然而他到底还是看了执法堂主一眼,终究不能在众人面前对亲侄子冷酷到底。
执法堂主却冷冷道:“此子狼心狗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请您法外开恩,”阿莲又朝执法堂主磕头,“饶他一命吧。”
执法堂主瞥了眼俞暮秋,轻咳一声,道:“既然你救弟心诚,这样吧,你在半个时辰内将《五行论》背下来,我便饶他死罪。”
《五行论》凡一万三千六百七十八字,晦涩拗口,便是他们先生也未必能背得下来,更何况只给半个时辰。
执法堂主显然是要让阿莲知难而退,又不愿当众撕破脸皮,才出此下策。
然而阿莲猛地抬起头来:“当真?”
执法堂主微觉不妙,正要改口,阿莲又重重磕了一个头:“多谢堂主,我这就去背,半个时辰后一定回来。”
执法堂主微微松了口气,只当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微微笑道:“半个时辰,晚一刻,可莫怪本堂主不留情面。”
“是!”阿莲站起身来,终于看了眼弟弟,转身冲出了执法堂。
阿莲弟弟垂着眸子,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酸楚。他知道《五行论》,也知道以哥哥眼下这点学识,只怕还认不全上面的字。
他忽然很难过,心想,为什么还要来救他?为什么还要为了他去给别人下跪磕头,低声下气去求他们?
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想起小时候看《汤姆索亚》,上面提到一个小学霸一口气背了很多诗,然后就变成了白痴。那时候信以为真,很久不敢背诗OTZ
今天没手感,写得也慢,明天见~
☆、第五十六回 生与死
正午时分,骄阳似火,空气中蒸腾着雨前特有的闷热,一丝风都没有。人在太阳下站上一刻钟,衣服便能拧出水来。
阿莲弟弟已在刑架上被绑了近半个时辰,他嘴唇早已干裂,垂着头、闭着眼睛,如果不是胸膛微微起伏,几乎同死人无异。
邢台下,执法堂几位管事分立在堂主左右,随从们举着伞盖遮出一片阴凉地,让几位老爷们不致太过辛苦。堡主则独占一桌,一旁另有侍婢打着扇子,小厮也在身旁奉茶。
蝉鸣得声嘶力竭,仿佛要在烈日下叫出最后一丝力气一般,在这寂静的院中回荡不绝。
阿莲弟弟昏昏沉沉,他并未真正晕过去,但胸中烦恶、四肢无力的感觉让他恨不得晕过去,好过受这种无尽的折磨。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一步三回头,日晷上那道黑影也像是黏住了,不肯挪动一分一毫。
一旁,俞暮秋缓缓搁下茶盖碗,开言问道:“什么时辰了?”
身边仆从立刻上前恭敬回道:“回老爷,已经午时了。”
“离半个时辰之约,”俞暮秋淡淡问道,“还有多久?”
仆从掐指一算,答道:“回老爷,只剩半盏茶功夫了。”
“好,”俞暮秋侧过头望了望执法堂主,道,“命人去备火吧。”他心想,这一遭虽然被阿莲那小畜生逃过一劫,但他弟弟却非死不可。
执法堂主立刻躬身领命,指使着下人燃起火把待命。
俞暮秋则缓缓站起身来,朗声道:“有劳诸位到场,今日开堂处置的,正是我那不孝的侄儿。”
执法堂内除了执法堂一干人等,尚有俞家堡几位有身份的宗族长老,此刻闻言纷纷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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