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秋_关山遥》第103章


山间安寂,四下无人,唯有几点虫声鸟鸣而已。
等沈知秋好不容易数到一百以后,他的肩头蓦地一沉,侧头一望,便对上了韩璧疲惫的眼神,他再一次什么都忘了,只是轻声问道:“进宫很累吗?”
韩璧:“方才陛下问我,恨不恨他。”
沈知秋的眼睛微微一眨,又伸手抚了抚韩璧的脸,然而没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就被韩璧扣紧手腕扯进了怀里。
他看不到韩璧的表情,只听见声音从他头顶上沉沉地传来:“……他逼得我大姐以死明志,我怎么会不恨他?”
沈知秋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轻轻拍了拍韩璧的背后,没有说话。
韩璧:“我是个怯懦的人,到了最后,除了逃避,还是什么都不敢做。”
哪怕是燕怀深那等卑鄙小人,也有勇气倾尽全力一击。然而蜉蝣撼树,飞蛾扑火,在他身上都是因为自私。
因为自私,所以会受责难。
韩璧却很清楚,他的父亲和皇帝一样,都拥有一种无私的、高尚的情操,为了达成政治理想,可以排除万难,可以既往不咎,这种信念叫为万民开太平,它如激流奔涌,所到之处,寸草不出,所有的人性顿成累赘,成就一种名为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境界。
在这种信念之下,他们所有人都是“高尚”的。
高尚是不可以被责难的,即使它的脚下是尸骨累累。
可是,凭什么呢?
他最终与这虚伪的一切格格不入。
由此至终,他维持着人的本性,任由爱恨丛生,竭尽全力地保持着最后那么一点人之常情,他懂得许多大是大非的道理,而这些道理最终成了枷锁,他无处摆脱,既不能谋逆泄愤,更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久而久之,便只能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逃进他看似冰冷的硬壳里,再也不往外踏足一步。
他可以接受一切背后的不得已,可以理解那些高于爱恨情仇的所谓追求,可以在这种掠夺一切的残酷面前苟延残喘,只是始终不能原谅。
“知秋。”韩璧轻轻地唤他的名字,“你会恨陆折柳吗?”
沈知秋微微地点了点头,杀父仇人,如何能够不恨。
韩璧:“如果你竭尽所能,付出一切,还是不能杀他,你待如何?”
沈知秋沉思了片刻,慎重地答道:“若只是为了杀他,我不可能付出一切。”顿了顿,“他不值得。”
“为何?”
“因为这世上还有许多比他重要的事。”沈知秋疑惑地蹙了眉头,看向韩璧,“难道你恨一个人,会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命吗?”
韩璧心头一震,沉声道:“怎么可能!”
“只要是伤害别人的事,你向来都不愿意做。”沈知秋笑了笑,“阿宣,我觉得你不是怯懦,你只是善良。”
韩璧自嘲道:“除了你,还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过。”
沈知秋认真道:“你不知道吗?不仅是对我,就算是对青珧姑娘和朱蘅姑娘,还有其他人,你总是把所有人都放在心里。”
青珧与他无亲无故,也并非因他而死,他却自责良多,甚至勾起过往不好的回忆。从那以后沈知秋才知道,韩璧虽然看起来冰冷,却是个温柔入骨的人。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沈知秋笑道。
韩璧忽然笑了。
他原来并不怯懦,其实也并不善良,只是人能放下仇恨,大多是因为有了牵挂。
在低头吻住沈知秋之前,韩璧笑着说道:“如果我是你见过最好的人,那一定是因为你从未仔细看过我的眼睛。”
我的眼中是你。
第77章 因果
他们依偎缱绻了好一会儿,才并肩向墨奕走去,虽然没有牵手,距离却是极近,沈知秋那张向来端方肃直的脸庞更是隐约泛着喜悦之情,称得上是神采飞扬。
韩璧知晓沈知秋脸皮薄,在外人面前待他向来都是既不张扬,又不避忌,很是恰到好处。
沈知秋带他进了墨奕,才想起问他来意:“你怎么来了?”
韩璧:“来见你。”
话刚落音,沈知秋就感觉自己脚下轻飘飘的,不由得走快了两步。
韩璧伸手把他扯了回来,笑道:“也顺便见掌剑真人一面。”
沈知秋疑惑道:“你找掌门师叔做什么?他近日剑境凝滞,正在闭关,若有什么要事,大可跟岳师弟商讨。”
“岳隐若能做主,倒也未尝不可。”韩璧说道,“我要说的,是关于赵铭川的事。”
闻言,沈知秋微微睁大了眼睛,正色道:“跟我来。”
岳隐巡守墨奕,管理整个门派的衣食住行,向来是忙得脚不沾地,他虽然坐拥墨奕唯一一间书房,却也没法整日待在里头办事,沈知秋虽然领着韩璧到了书房,一时却没想到这点,不仅没找到岳隐,还一推开门就被花生壳砸到了脑门。
沈知秋捂着额头上的红印,蹙眉道:“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少陵本想暗算岳隐,这一枚花生壳扔得很是用力,却没想到一时不慎砸中了他的宝贝师弟,抬眼又见韩璧站在沈知秋背后,连忙甩锅道:“我不过是想找个清静之地练习暗器法门,都怪韩璧,要是他走在前面,我就不会砸到你了。”
韩璧没搭理他,向沈知秋问道:“痛不痛?”
沈知秋先是摇了摇头,再是赞许地看了萧少陵一眼:“师兄实在勤奋。”
萧少陵恬不知耻道:“待我学会了,立刻就教你。”
韩璧望着他们两人,也是无话可说。
萧少陵得知他们此行是要商讨有关赵铭川之事以后,神情就渐渐严肃起来,道:“我去叫岳隐过来。”
沈知秋点了点头,伸手捂住了韩璧的耳朵。
下一刻萧少陵推开房门,气沉丹田,震声喊道:“岳隐!”
这喊声响彻墨奕,惊走一林山雀。
不消片刻,便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小跑而入,正是岳隐,只听他蹙眉道:“大师兄,你又在闹些什么?师父正在午睡,要是吵醒了他,你又要关禁闭了——”
萧少陵问:“掌门师叔不是在闭关吗?”
岳隐摆手道:“闭关与午睡并不冲突,等他醒了,自然就出关了。”
沈知秋:“届时我必然要与掌门师叔切磋一番。”
见这师兄弟三人越说话题越偏,韩璧屈指重重地敲了敲桌面,道:“说正事。”
岳隐从善如流地问道:“韩公子此番前来,莫非是终于有了赵铭川的消息?”
赵铭川是掌剑真人的小师弟,论辈分则是他们三人的师叔,五年前外出游历,却在一夜之间没了音讯,这些年来众人嘴上虽然不说,却大多认为他是遭人谋害,凶多吉少。
奕剑真人携妻云游各地,时常打听赵铭川的消息,只可惜迄今一无所获。
“此事确有苗头,但你们却也不必开心得太早。”韩璧说道,“他约莫是落在了陆折柳的手里。”
岳隐微微笑道:“韩公子有所不知,这五年来,我们均以为小师叔已死,如今听说他有可能还活着,便已经算是极好的消息了。”
韩璧蹙眉道:“他不过失踪五年,你们为何会觉得他已经不在人世?”
沈知秋低声答道:“剑客大多是剑在人在,剑失人亡。他若是安然无恙,绝不会让虚微剑落到别人手中。”
虚微剑是赵铭川的佩剑,取惟虚惟微,至善至中之意,剑如其人,颇有君子之风。
他失踪的五年来,人虽然是杳无音讯,他的剑却早早地有了声响。
找到虚微剑时,它正被挂在一间当铺的墙上最显眼的地方当着摆设,老板不清楚剑主的来路,只道那大约是个十来岁大的少年,而且此后没再出现过。
“若要说是有悍匪杀人夺剑,且不提小师叔剑术高强,不至于打不过一个少年,再者虚微只当了五两银子,怎么看都不像谋财害命的情形。”岳隐叹了口气,“若小师叔还活着,何苦不联系我们,还让佩剑流落在外,我便觉得他大概是遇害了。”
闻言,韩璧低声道:“……宁半阙竟然没有说谎。”
沈知秋耳尖一动,问道:“宁半阙?这与他有何关系?”
岳隐与萧少陵的脸上亦是顿生疑色。
“赵铭川的消息,我是从他口中得知的。”韩璧心里难免千头万绪,却也尽可能地梳理出了一个确凿的线头,“他说,是赵铭川托他把虚微剑送去典当的。”
传讯求助,不能过于张扬,否则只会打草惊蛇;又不能过于隐蔽,以至于石沉大海。
宁半阙当时仍是个少年,受着陆折柳的控制,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联系上墨奕的人,只得想方设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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