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第178章


却仍是称了帝,消息传入长安时,刘符正同王晟、蒯茂和陈潜一同纵论世事,接过报告只冷笑一声,放在一边。
他不动声色,继续听陈潜高谈阔论,“王上伐赵,齐不来救,周发岂会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只是长久之利比不上眼前之祸罢了。譬如六国合纵既成,秦人食不下咽,可过不多久便发现合纵之盟总是一攻即破,其实不足为惧。两国之盟,从无长久,何况六国?各国皆逐眼前之利,即便并非全部都是,但只要有一两国如此,合纵便难成。与秦相隔较远的燕、齐,秦人的长戟既然一时打不到身上,又岂会热心于合纵?于是两国之间各有征战,齐破燕都、燕掠齐地;而与秦接壤的诸国,若是因为合纵而得罪了秦,登时便有眼前之祸,求助于所谓的盟友,却未必会有援军,所以总是摇摆不定,比如楚怀王几次背约,反遭六国攻伐。秦人看破利害,稍稍分而间之,合纵便分崩离析。”
刘符点头,“他国总是靠不住的,精兵劲弩才是根本。”
“秦人胜在战场之上,却也胜在战场之外。”蒯茂突然道:“各国皆有变法,为何独在秦国大获成功?因秦久在西陲,固化尚轻,因此变法易行。而六国贵族老蠹,却仍然牢牢把持着国家,惯于享乐,从不知民之疾苦。六国中为秦所杀者达数百万人,致使土地荒芜,民生愈艰,庙堂之人却仍对其课以重税,刮取民膏,待民力一竭,国家自然便亡了。”
“嗯,秦朝二世而亡,也有此中原因。”刘符一面应着,一面却想,陈潜好比纵横捭阖的策士,蒯茂则像是信奉民贵君轻的旧儒,同是六国之亡,经他二人之口说出,却有不同的原因。这便是所谓兼听则明,可他要咨问过多少人,才能窥到全貌呢?他按下心绪,想了一想,又问:“因此汉时三十税一,应当可说是善政了吧?”
蒯茂答道:“不然。西汉时田赋三十税一,至东汉之末,更降至百中取一。但王上可知,田赋固然不多,却还有口赋、更赋、算赋、刍稿,百姓还需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百姓为避这种种赋税,于是卖身为佃农,为豪强力田,乃是十中取五。三十税一的利民之政,最后却反而利了豪强。文景之治历来为后世所称,殊不知在文帝、景帝治下,却有百姓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卖田宅、鬻子孙、隐匿山泽,谈何盛世?”
刘符皱起眉来,“依你之见,赋税重了不行、轻了也不行,那该如何?”
“轻徭薄赋,当施惠于民。”
“若是国贫民富,如何?”
“臣未见有民富而国贫者。”蒯茂答:“王上若是意在取富于民,虽可一时充实国库,久后则国、民皆贫。若是还富于民,不与之争利,久后则国、民皆富。”
刘符一时沉吟不语,又听王晟道:“王上,国之富在民,民之富则在土地。汉初崇黄老之说,行无为之治,虽为休养生息,却对民间兼并不加稍抑,任大户巧取豪夺,终是养虎遗患。若开放土地,使民得买卖,必致富者田连阡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豪强愈肥,而贫弱愈困。宜限民名田,塞兼并之路,为久安之计。”
王晟此语落在实处,让刘符心中稍稍有了些底。他摆了摆手,“民田为国之大事,日后再细细议论。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诸公教我。”
他沉吟片刻道:“新朝初立,为长治久安计,必行利民之政,这些在王公大臣桌案上面似乎千好万好,行之于下,却总有种种弊端。譬如三十税一,本为利民,可渐渐地好处都归了豪强,使得民生愈困。行至百年之后,必现积重难返之势。若能稍稍革之,则尚可苟延残喘数十年;若不能,则祸至无日,顷刻有覆亡之危。如何破之?”
蒯茂先道:“魏氏篡汉,削宗室、倚权臣,传不数代,遂使司马氏坐大,便也为人所篡。晋篡魏而起,反其道而行,大封同姓,结果得天下未久,便有八王之乱,致使衣冠南渡,神州陆沉。隋灭陈后,杨广谥陈主为炀,而后身死江都,竟也得炀为谥。宋起于陈桥兵变,卧榻之侧便不敢容他人鼾睡,终致靖康之耻。是故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欲国祚长远,首先得国必正。”
刘符问:“如何算是得国正者?”
“吊民伐罪,则得国正。”
刘符不置可否,看向陈潜。陈潜笑问:“王上既遍览史册,岂见不亡之国?”
刘符未料到他能如此说,一时怔住,将目光又投向王晟,期待从他那向来一往无前的丞相口中得到些什么,却听王晟开口道:“凡为国者必以前朝为鉴,以求不循其覆车之轨,袭其善政,革其弊病,又要小心矫枉过正。定立祖宗之法,既怕后人有违法度、枉费一片苦心,却又怕其因循守旧、全然不知变通。至于万代之世——王上恕臣愚钝,以臣之资,实无能为也,但尽人事而已。”
刘符闻言默然良久,似是有些低落,片刻后忽地神情一缓,拿起一旁的急报递给王晟,让众人传看,“对了,刚才收到消息,梁预准备在建康称帝了。”
王晟哂然,读过之后递给了一旁的蒯茂,“偏居东南,而窃据神器,取祸速也。”
蒯茂接过,看也未看便又传给了陈潜,看向刘符道:“梁王在此时僭号,是急于居正统之位,欲以天子之尊号令王上。”
“如此最好。那就等他称帝之后再发兵南下,”刘符一笑,跃跃欲试起来,“我可还从没擒获过皇帝呢。”
陈潜忽然伏地道:“王上!前朝失道,致使天下土崩,群寇蜂起,海内惶惶,兆黎涂炭,咸思康宁。大王起兵靖乱,荡涤中原,带甲百万,楼船千幢,士民仰望,有如父母。宜应天道、顺民心、正君位、即洪业、定海内,以江山社稷为计,不可谦拒天命,失万民之所望!”
刘符摸着胡子点了点头,正欲开口说话,忽然见王晟的两道目光利剑般地扎在身上,想起旧事,下意识地缩了缩脚,默默把话咽回了肚子里。他咳了一声,上前扶起陈潜,神情真挚地逊谢道:“寡人德薄,恐忝帝位,怕天命未许,不敢僭之。”
陈潜并未多争,只顺势站起,默契非常。
这日之后,在大雍境内,景星庆云、凤凰元龟、太白黄气、河图洛书,种种祥瑞就如同说好了似的,忽然如雨后春笋般从各地一齐涌出,直让人目不暇接。
当此之时,百官殷殷送上劝进表。这份奏表被从宫中退回时,上面多了龙飞凤舞的八个红字:虽欲受命,只恐脚痛。
这份奏表刚一出宫便落在了王晟手里,据说这位大雍丞相当时便拿着它入宫去了,一刻钟后,带回了工工整整的新的朱批——“天下未定,贼寇未平,声教未被四海,实不敢从。”
应了天,还需顺人。于是在这之后,各地的热心百姓纷纷上书朝廷,哭天抢地地请求大王即皇帝位、露布天下。浩浩声势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月,直到某日朝会上,百官复请,刘符推辞不过,终于一拂袖道:“罢了,就依众卿所奏!”
七月,刘符燔燎告天,即皇帝位。
王晟送他至坛下,目送着那身着帝冕的背影拾阶而上,缓缓登上高台——一如十年前的那一日。
那一日的雍国,割据一方,三面受敌,地不过二州,兵不过十万,无赵山川之险、无齐鱼盐之富。
而如今,那一轮红日,正随着那拾阶而上的脚步缓缓升起,向上走呀、向上走呀!登上这高台,升上这中天,扫尽残星,荡开雾霭,光昭天下,让每一处泥淖都得见天光。
百余年的长夜,不知湮没了多少疮痍呻吟,今日却终至破晓之时——
终至破晓之时!
刘符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缓缓回过身来。
王晟心跳如鼓,伏地而叩,百官山呼万岁,声动四野。
“景桓!快帮我把这帽子去了,沉死了……”刘符一屁股坐下,将旒珠晃得叮当乱响,扯了扯王晟的袖口,催促道。
“王上,别动……”王晟抬手去抽玉笄,“冕冠哪能这么晃?”
他将玉笄拿在手上,忽然愣了一愣,随后有几分赧然地道:“陛下恕臣方才失言。”
“听你唤了我十年的王上,忽然改了口,还怪不习惯的。”刘符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刚才冷不防听你叫‘陛下’,我还以为是在叫别人呢。”
“陛下莫要以此玩笑。”
“陛下、陛下……”刘符嘟囔着,“普天之下可以有两个王,却不能有两个皇帝。”
王晟替他摘去冕冠,递给赵多,“陛下欲伐南梁,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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