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第26章


且说朴家院。朴松才一大早就去了朴丞的院子,将屋锁一开,探头叫道:“丞……”那屋里空空,床铺上干净整齐,没人睡过。桌子被踹翻在地,窗砸了个稀烂,人早跑了。
他面上登时皱成一团,哎呦一声,跺脚道:“我的小祖宗!”
小祖宗带着一溜各式钱袋,正从赌馆里出来。外边天大亮,那赌馆伙计躬身送人,踮着小碎步几乎要贴朴丞后背上,声声恳切道:“朴少爷您慢走,留心脚下,要不小的给您找辆马车,送你去那边花馆里坐坐?”
朴丞顺手抛了个钱袋给他,“用你?快滚。”
这伙计接了钱袋,腰几欲躬到鞋尖上去,硬是又陪着下了阶,巴望着人走远。
朴丞昨晚一头闷进赌馆里,腹中空空,正饿着呢。晃街上抬头一看,前边有个榕城面馆,他捏着钱袋跨进去。那柜后边正站了少年,埋头在账簿里,瞧着侧脸和他一个年纪。
朴丞丢了块银子,那银子砸在账簿上,惊了那少年一跳。朴丞见他眯眼看人,眸子虽大却朦朦胧的,应是眼神不好使。故而后仰身离得更远些,笑道:“小瞎子,有面没有?”
这小瞎子也不生气,搁了笔,道:“客官里边请,烩面卤面干面汤面热面凉面您赶哪个?”
朴丞也眯眼,“汤面要面细汤稠,多醋少油,不添葱花不要辣酱。牛肉下一碟,要热口烫心,味重色亮。你听清楚没有?”
小瞎子拢了袖,朝后堂里轻喊几声,得了应才道:“酸汤少油无葱细面一碗,烫牛肉一碟,一并上。”音罢对朴丞客客气气道:“客官且坐,稍等片刻。”
朴丞听着就笑了,又抛了块银子过去,因心情好,倒也没再为难。
那面一上,果真与他要求的分毫不差。朴丞抽筷一提,那面细溜劲道,吸咬入口,汤酸爽口。牛肉也切的整整齐齐,色泽漂亮,夹一块送口,卤味浸透,还带了些软筋嚼劲。
朴丞能与天王老子过不去,却唯独与美食过得去。这顿面他吃得舒服,走时那小瞎子还备了帕子,他难得正眼将人看了,只道:“面不错。”又抛了银,“爷赏的。”
那小瞎子低头轻声道谢,他就掀袍走了。
才走出一街,又遇着一群长河镇纨绔,还都是他半熟的面孔。这群小子惯会在镇上胡闹,却年年都被朴丞赏过赌银,见了他比娘还亲,一定要拉他去酒楼听戏。朴丞心知这群小子找他准有事办,正愁无处消遣,便去了。
一群人坐定,还上了酒。果然不出片刻,就见其中一个凑过来,扭捏着叫了半天朴大少。
朴丞最见不得人吞吐,不耐道:“你直说。”
“你这回来了,知不知道镇上又出了个霸王?”这人和同旁的人递了个笑,道:“这边你说得算,长街那头可是个小叫花称霸王。”
“那不是你们给脸,让一个要饭的骑头上撒尿。”朴丞抬腿架一侧的椅上,“叫什么名儿?”
“没名字。”这人给他倒酒,“就是个要饭的,但惯会下黑手。昨儿兄弟几个逗那长街小半瞎玩玩,他可是把李屯堵巷里给掏了一顿。”
“小半瞎?”朴丞喝酒的手一停,“开面馆的?”
“呦。”有个人合掌,笑道:“大少竟知道这傻子。”
“傻子?”朴丞搁了杯,“他不就是个小瞎子么。”
“人还傻。”先前那个赶忙接道:“傻得厉害,不知怎么长的,人骗他七八回,他也上当。谁兜里求急,只管找他去,求上一声,他连饭钱都给人送。”又道:“不过兄弟几个虽然逗他玩儿,可没要过钱。”
“人都掏你兄弟了,中间能没事儿?”朴丞踢了踢椅把,“你们要想老子给出气,就把话说明白,敢遮遮掩掩把老子当枪使,回头我就能让你们变成枪把子。”
那人忙陪笑,只道:“兄弟谁敢骗大少?其实这要饭的偷了兄弟的玉佩。”他比划了一下,“一块好玉!可是做家传的东西,这要饭的偷了不说,还逢人讲是自己的东西,你说气不气人?这能放过他?他和那小半瞎一块儿玩,兄弟昨儿就是去问个话,谁知他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掏了。李屯今早都没爬起身,在医馆里躺着呢。”
朴丞自个昨儿才被人掏过,一提这事他跟着上了无名火,只道:“人在哪?”
第21章 玉佩
小贼正从当铺里出来,钟燮给的玉佩没能换成银子。因掌柜说这玉佩上边儿刻了家徽,不知是哪一家,不敢贸然收。
小贼站门口伸手进兜里,碎银子都换成了铜钱,却也没剩多少了。光凭这些铜板,是过不了冬天的。
他看不远处的蒸笼在清寒中袅绕白烟,一个个白胖的肉包子挤在里边,仅仅动动鼻尖,就知道这笼是白菜肉馅。
肚子没叫,就是馋。
小贼垂眼,盯着脚上的破布鞋,前后都漏了空,乌黑的脚趾缝里都是泥。
看了一会儿,想吃包子的馋劲就消了。
他抄着破兜,在兜里边捏着那玉佩,晃进人群里。从长街往东,插身挤进一条狭窄的巷。巷里污秽满地,最里边挤了几个浑身酸臭的要饭的。他们本靠着墙用枯草剔牙,见他过来,都收了腿贴边上盯着他。
他只垂头盯着路,并不看别人。到头再翻一道矮墙,走几步就是个破烂的土地庙。
这就是他的家。
原本供土地老的地方被扫出来搁了个陈旧的牌位,上边儿工工整整的刻着“长河镇老贼头”几个字。小贼打供台前边站了,道了声:“我回来了。”
然后转头掀了破垂布去了侧堂,将枯草一把塞进破灶里,起了火,把剩下的半把米倒进锅里,加了水煮。
那水汤沸滚时,小贼听见外边有人喊他。他一听声音就知是昨个儿那群王八蛋,也没理会,专心煮着他的米汤。
谁知往日只会嚷的人今日竟凑他门边,探头叫骂:“叫花子!你有种外边来!”
小贼拿了破碗,盛了汤。米就那么几粒,他一边喝一边默数,果然是六十七,和昨晚数的一样。
那人又探了头,朝里边砸了石头,骂道:“你做什么装死!”
小贼喝完汤,听外边几个大声辱骂,有人道:“你这偷儿!往日偷人钱袋爷几个都放你一马,谁知你竟敢偷人玉佩!那什么玉?那可是人传家宝!今儿你若是不还回来,爷几个饶不得你!”
又听几人在嚷着什么“大少”,他将碗放了,掀帘走到门槛边。
除了昨日那几个,今日还多了个曲腿坐墙头的人。小贼没见过这人,但看那人一脸跋扈,想也不是好东西。
“偷儿!”几个人跳出来大声道:“那玉佩呢?你今日给不给!”
小贼一脚踩门槛上,“我是你爷爷。”他提了门边短锈的小斧子,道:“我没偷过玉佩。”
“呸!”有人猝他一口吐沫,叫道:“你敢把那玉拿出来么?不是你偷的,难不成还是你的?”
“是我的。”小贼跨出去,冷声道:“那是我的。”
外边一片嘘声,有人道:“今儿不能放过他!你是不是还在这边称什么霸王?你还敢开这个口!你知不知道这镇上就一位霸王!今儿朴大少可在这儿坐着呢!”
他们一群人自说自话,小贼孤零零的提斧站门口。一群少年人七嘴八舌,恨不得将皇帝尿布也说成他偷的,什么从未见过的东西都一股脑推他身上,只将说得无恶不作,无物不偷似的。他们越说越亢奋,不仅声高了,连带着词也多了。不知是谁先挑的头,叫了声:“让他跪下去!得跪下去磕了头才能完!”
墙边看热闹的砸了几个石子过来,他们也跟着抄摸起石子、杂物,边骂边朝这边砸。小贼抬手挡了几次,有人趁机窜过来,将他狠狠拽一把,拖出去。
他抬脚在这人群里踹,他们扯了他的衣他的发,后边也有人踹他。一群人围着他,讥笑着叫他把玉佩拿出来。小贼被踹倒在地,那小斧子在混乱中被鞋底踩着,他抱头从空隙中盯着这些脸,没叫一声疼。
“搜他!搜他身!”有人扯他后领,“指不定就贴身藏着呢!”
小贼后腰被踹得狠,他滚身在土里,人来扯他后领,他忽地大喊一声:“你敢碰?!”他连头也不抱了,拽出人脚底的小斧子,爬起身就死命的乱砍几下,嘶声道:“我操你们!我没偷!”
不知砍到了哪一个小王八蛋,只听人嚎了一声。这斧子锈得厉害,就是砸人身上疼,但见不到血,除非正砸头上。
有人抱着肩头,哀声道:“杀人了!这偷儿还要杀人灭口!”
一群怂包顿时轰散,远他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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