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第46章


“我呸!”时寡妇猝他一脸。
许庆生还要跳脚,谁知后领被人一拽,紧接着闷头就是一扁担。这一下是时寡妇比不得的,砸得他眼前昏花,竟一时间止了声。
先生撸了一只袖子,露着藕白的臂,拖着那扁担,丢在一旁,接着上前一步,人还带着笑呢,就是桃花眼尽里萧肃凌厉。
“这还是青天白日。大岚崇泰三年明令严罚贩卖女子者,早在洪兴年连皇亲国戚都不敢动这心思,你敢卖她?你敢。好啊,按律当押!”
许庆生退一步,咽了唾液,要驳声。可是钟攸又近一步,那双眼盯着人叫人畏惧,他再次退后,气势已经软了。
“打骂老母,贩卖亲妹,当街斗殴,你当自己成了什么,长河镇的天,还是长河镇的法?”钟攸本平缓的音一抬,断声道:“你好大的胆!如今圣上肃律治国,你胆敢目无王法,今我只要往衙门前站一站,今夜阎王就能来拿人。你信不信,你敢不敢?”
许庆生怎知皇帝长什么样下什么令,又怎知什么年朝廷颁了什么法。但他在赌馆里混,的的确确听过花街如今不敢光明正大的要人。最重要的是,他不仅软了气势,还怕了钟攸盯人。他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混账,如今压不过去,只得死皮赖脸的不认账。
“你说甚么。”许庆生声小了几分,“这是我亲妹子!你哪只耳朵听着人要卖她?”他说着瞪向许婶子,弯腰推开人挣出腿,絮絮叨叨地念着些话,边回头说着咱们等着,边溜进人群里跑了。
先生垂了袖,理得整整齐齐,往时寡妇那边看了眼,恢复如常。
“夫人。”他兴致不高,只打了招呼,道:“将许姑娘带回院里去,这街头人来人往,教人盯着也不舒服。”
许婶子歪在地上哽咽道谢,谢完钟攸又谢时寡妇。钟攸到底不放心,送了人过去。到时寡妇院里,苏娘子见着了,先大惊失色,赶忙拉着许兰生往屋里去,给打水擦脸。
钟攸没进屋,只在院里站了。时寡妇往外来,犹豫一二,还是到他跟前。
“先生……”
“您叫名字吧。”钟攸淡声:“站这儿谁都能叫先生,但您不成。我挨着时御,越不得礼叫娘,就叫声夫人。先生这称呼委实不像话,您喊名字。”
时寡妇是有话要说的,但因钟攸这么一声,反倒不好说了。她沉默的时候裙都被掐皱了,钟攸猜到她要说什么,也不吭声,只等着。
时寡妇咬了唇,垂头道:“……时御还没回来呢。”她有点怕这位先生,没如寻常一鼓作气势如虎什么都敢讲,只是小心的,试探着道:“我知时御不想娶亲。就是这兰生不大一样。他们打小就有的情谊,又有许婆娘那一层,时御,时御不喜欢我是知道的,但娶回来,娶回来也算救一救她。先……你人好,又是——”
“这事。”钟攸对她笑了笑,“这事您对我说,是觉得我说得算?”
时寡妇突然抬头,盯着他的眼里有些委屈和难堪,她道:“时御听你的。”
“那成。”钟攸微仰头,正见这树桠上垂了新叶,“既然我说得算,那就是不成。”
时寡妇也许料到他会拒绝,却没能料到他会拒绝的如此果断。钟攸打头一天到长河镇,就被人称好说话。但这所谓的“好说话”,全然是因为无关紧要,不必执着的事情。如今搁在时御的名字下边,就一叶新芽要抽条,那也得看钟攸乐不乐意。
午后的日头照人,时寡妇再也没说一句话。
许庆生因没得着钱,被赌馆人一顿毒打。头被压进污桶里,喝了几口尿水,伏地上呕得酸水都出来了。他哭得畏畏缩缩,道:“还,这钱我一定给爷爷还。求爷爷再宽限几日,容我找一找,求——”
人被拖拎起来,结实的手臂捏着他后颈,如同捏着只鸡崽子。那人冷笑着用匕首拍了拍他颊面,道:“日子给了你不少,你一个铜板都没拿出来。觉得爷爷好说话是不是?”
许庆生躲着刀口,夹紧腿憋着尿意,扒着人袖口,哭道:“最后这一回,真的就最后这一回。”
“成。”对方竟应了声。
许庆生如同大赦,又倏地升起害怕,缩着手脚,不等他说话,对方先按了他在污水横流的脏地上,扒开袖子,将五指露出来。那匕首在狭窄的巷里是唯一的亮,离开了他的颊面,贴在了食指边。
对方道:“爷爷得了新东西,要叫你先尝一尝。听说是神仙极乐的东西,这么着,切你一根手指,不仅给你尝,还将咱们这账往后推几日。好不好?”这人笑道:“瞧我这软心肠!”
许庆生挣扎起来,疯狂的抽动手臂,后边有人压着他的背,他的腿,他惊恐地连音都变了调,他道:“爷爷!求求你!爷爷——”
后边人勒住了他的嘴,他手扑打着躲闪,被狠拽着拉开,食指分隔。这人舔了舔刀口,照着下边就扎下去!
压在喉咙里的痛叫让许庆生青筋暴起,他膝头擦在地上,痛得几欲晕厥。污桶被撞翻,浑身脏臭,直待他无力地垂下头,后边人才松开了他。
他伏在地上,被人踹了几脚。匕首在他衣上擦干净,这人翻过他。有人早点了烟枪,塞进他嘴里。
“抽。”这人拍着他脸颊,“快抽。”
许庆生眼泪混杂着尿水,在干呕中颤抖着吸。他起初胃里恶心,被逼着吸了不少,头脑发晕,手指因为疼痛也不敢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
人渐渐缓过了恶心劲,有些滋味了。
第36章 石现
钟攸才归家; 船就回了长河镇。时御卸了杂货; 和苏硕一同回馆。蒙辰久候,三人入了院,待钟家锻造纷事之后,时御拿出了那块烟粟。
蒙辰并不喜这香,甜腻地令人想起草原上冰凉的蛇。他只是嗅了嗅; 便搁在了桌上。
“据那日钟訾的反应来看; 烟粟私行不是钟家一方独设; 还有其他人分管。”苏硕顿了顿; “极有可能是徐杭人。”
“只怕货源价也不低。”蒙辰手指拨着这烟粟,道:“你说这东西能上瘾?”
苏硕应声; “小六亲眼见着了,不仅如此; 回来路上我们左右打听。从徐杭那边回来的人都提过此物易使人形销骨立。”
“若非亲眼所见; 也不知是个怎样的形销骨立。”蒙辰神色渐沉,他道:“海商还在江塘?”
“一直未曾露面。”苏硕犹豫道:“小六猜,烟粟怕已经流入长河沿岸的府州,海商不退,是意在通过钟家船,亲往各地。”
“烟粟。”蒙辰踱步,念着:“海商自停港入岚那一日起,向来都是小心行事,不敢越雷池一步。如今怎么突然一改前风,要让烟粟急入大岚?”他目光再次落回烟粟上,“此物到底,有何用处。”
时御没留宿蒙馆,交了烟粟就往家去。归时已晚,人站在篱笆院外时,那灯火还亮着暖。
钟攸已经沐浴过,正散发披衣在书架前。他笔勾书页,看着哪些书需腾去书阁。门被人敲响,他原先以为是学生,直至门开,门外人一个深蹲,将他直接抱膝扛起来。
时御后背抵上门,埋脸在钟攸的腰腹上,深深呼吸,压着音道:“先生。”他叫着:“攸儿,我回家了。”
钟攸愣过之后使劲揉着他的脑袋,道:“这归得晚,吃了吗?灶上还备着饭。”又捏到他肩头,用了些力,轻声道:“怎地瘦了这么多。”
时御闷在他腰上,紧了紧手臂。钟攸由他抱着,指尖细捋在他发上,又轻声问了些路上吃住。时御都答了,他猛地颠了颠钟攸,仰着的眸子像是深陷了整个星海。
“怎变轻了。”他低声喃着:“是想我的缘故吗。”
钟攸扶了他脑袋,垂头接近那唇,啊了一声哑声道:“想的要命。”
时御的唇有点干涩,钟攸的唇带着茶味苦香。触在一起,原先只是轻轻地碰了又碰。钟攸抚拨开他的碎发,摩挲在指腹,再次哑声道:“阿御回家啦。”
时御嗯声,抬高了头,由先生一点一点的加深吻。他抱着人,终于觉得一路空荡的地方被填满,溢出的暖意温了他手脚。他闭眸靠着门,任由青柠味笼罩,苦香润舌,一身锋芒尽敛收归鞘,落了个宁静馨安。
最终时御也没顾得上吃饭,他一路赶回来,在蒙馆也没歇脚。人才伏了床,就圈着钟攸,回了几声话,睡了过去。
什么江塘软榻,什么船中卧垫。
都不如靠着先生,睡一场好觉。
翌日时御醒来,没摸着人。他一骨碌起身,扒着凌乱的发,翻身下床迅速穿衣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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