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第70章


钟攸反问:“跑往江塘的人多,你们带不带?如果能带人,就不送信了。”
“不成。”这汉子将信推还给他,“那不成。这会儿青平军也查人,来往不成。江塘也乱,送出去的信都一定能到人手里。”
“如此。”钟攸道,“就是不想经青平军,才找这儿来的。”
“那得放心。”汉子却不愿多说,只问他:“你给多少银子?”
“您给个数。”
这汉子报了个数,钟攸手往袖中一摸,立刻露了歉,“不巧,这银子没带够。您打这不走,容我回去拿了银子来?都好说,只要不经青平军查信——能行吧?”
“吃得就是这口饭。”汉子道,“商盟吧?底下腌臜事多,又关乎烟粟,不经青平军是必须的。你交给我们水上走,确保万无一失。”
“常送啊?”钟攸笑了笑:“江塘的信多吧。”
“比别地多。那没办法,江塘挨着近,跑过去的人多。”
“啊。”钟攸拱手,“那就稍等,不才去去就来。”
那巷口早被人挤了道,这汉子给他指了后边,绕大圈还能出的去。钟攸经巷走,开始道窄,躺的人不少。后边都是吸食烟粟的,各个瘫在墙脚,半死不活的样子。
钟攸转了这条巷,要经一道狭通口。雨大,檐下边水积得大声。他弯腰要过,后膝窝突然被人横棍砸中,后背被推,一个猛子就栽滚进窄口。这道里暗,紧跟着有人快速压着钟攸的后背,套上了蒙兜,将他捆实,扛起来就顺着巷溜。
钟攸背上被闷踹了几脚,颠在人肩头,被硌的胃里翻滚。眼前罩得黑,他看不见方向,只在电光石火间,瞥见了一闪而过的慌张眼睛。
钟燮在雨里,被海夷的弹石炮击翻了望楼。前边什么情形,大雨中根本看不见。他爬上断台,视野里遮挡都是雨。
“大鼓!”钟燮拼命喊,“抬大鼓!击鼓行令!”
“不成。”周璞在下喊着:“雨太大了!前行军听不见!如辰,退兵!下令退兵!”
钟燮额角青筋突跳,海夷哪里来的军资?他们的重攻器越了青平军几个台阶!这大雨,青平军的箭根本射不过去,对方的床弩却能轻易贯穿千步撞杀数人!
可是他不甘心!
前行军已经突上墙垒,错过这一场雨,再等下一次不知还要多久。雨挡了他们,同样挡了海夷,箭射不出来,单梢袍也只能乱投,双方得短兵相接,正是能真刀真枪干一场的时候。
头顶呼啸着撞过单梢炮砸来的石块,钟燮蹲身躲过去。后边被砸中的断壁轰然坍塌,这威力骇人,本是用来攻城的重器。
“退兵!”周璞趴在台沿,怒道:“打不了了!前行军没有后指挥,是要死人的!”
钟燮胸口起伏剧烈,他啐骂一声,就要下令。可来不及,海夷下设的铁蒺藜绊住了前行军的回程,这令下来前方已经收不到了。两侧唐突突进,原本设想的包抄根本联不上口,反倒被对方掐断中线,重击砸头。早有防备的砖檑从墙垒上砸捶下来,撞在人肩头上,能砸断骨头。
“退……”周璞听见尖嚎声,在碎石飞击中跑前几步,疯了般呼喊:“巷口军退出来!不要前援!不要前——”
破巷下陡然惊爆炸声,废墟再塌,眨眼就埋掉了一半准备从废民巷支援前行军!
大雨,砸在骨头上。
周璞抱头,痛苦地蹲下身。钟燮望见那爆起的炸声里,塌砸飞溅的残肢,他猛地退一步,眼里酸疼。
海夷早有防备,这场突袭更像是送上门的宰割。这一投,送进去的青平军足足有近万人。
尖锐的哨声冲天,这是海夷要突出墙垒趁势进攻。战场还没有打开,战斗仍然要继续。前行的青平军半数尽丧,刀还没能拔出来,人就死在重器下。
疾雨倾泻,雷鸣轰天。
血从坍塌的废墟里淌出来,黏稠鲜明的淌进泥沟。
钟燮胸口锥疼,他挥手道,“后备军,防——”
后边忽然响起“咔嚓”声。
紧跟着钢锻箭头鸣破大雨,寒光闪烁,突穿雨珠,直直钉进墙垒上海夷的脑门!
“前行。”
年轻人声音很平静,手臂稳抬,强弩横架,弩机内钩牙清脆地挂换钢箭,转瞬之间,钢箭再突。
时御单眼对望山,睫前雨珠滑滴下去,他眨也不眨。估算着射程,不断调整射击,食指下悬刀扳动节奏十分规律。
后备军前压阵的是时御带来的人,这些往常混在船上粗鄙无赖的蒙馆货夫们,一旦架起强弩,每一个都训练有序。
这就是蒙辰压箱底的宝贝。
时御经过钟燮时没有移开他紧盯前面的目光,钢箭还有余存,他在“咔嚓”密集中精准地钉穿别人脑袋,同时非常漠然的问钟燮。
“先生在哪里。”
第55章 杀性
“白鸥在阵后。”钟燮隔雨大声:“前巷坍塌; 后备军难行!海夷要近身搏战; 你要越过去?”
时御没回答,他擦身越过钟燮,后边百余货夫持弩紧跟。暴雨隔绝其他声音,他们一众萧肃寂静,除了弩机挂钩发出的“咔嚓”; 没有其他杂声。
单梢炮的击石乱投在侧; 泥水扑颊。
时御偏头在肩上蹭掉泥。
“前行。”他没回头; 对钟燮道; “海夷要出来推进攻地,后备军不能退。前行军尚有余存; 赶着大雨,青平军必须顶住防线。”
“塌巷挡路; 如果正面硬战; 床弩怎么办?”钟燮追上他,擦着面上的雨,“墙垒之前还有火药!”
时御的钢箭告罄,他拆弩的速度更快。弩机分拆,牙钩衔接,挂背上背。一直在侧的长刀沿着鞘口滑出,时御扔下刀鞘,撕掉袍摆,将布条缠紧在握刀的手,突地道,“你见过他们用床弩么。”
钟燮愕然。
时御垂眸试了试,确定刀不会滑手,道,“床弩箭都是特锻,他们后备军资都依靠海船来回运送。眼下大雨,轻易对轻行兵动用,那是浪费。”
“攻……攻回去?”钟燮在雨里逐渐冷静,他道,“短兵刃战青平军不怕。”
时御抄刀前行,只道,“叫后备军跟上。”
对面的海夷涌出墙垒,双方就在坍塌的废巷撞混一处。杀声陡然震响,惊彻暴雨。雨水砸面,时御率先翻刀掼了个透心,血滑淌进掌间,让刀柄滑黏。
余地一空,还能隐约听见脚底下有人的痛呼。火药炸翻的巷道里都是人,没死的探手挣扎,又被双方乱战踩着手掌和脊背,哀嚎遍及。很多人鞋底踩着是活着的人,很多人倒下去变成死了的人。
暴雨遮掩面容,时御顶在最前方,四周噪杂着雨声。每个人都在嘶吼碰撞,刀刃交锋,下一个滚掉的就是犹豫者的脑袋。血从颈口突股翻冒,时御收刀,翻插进身侧偷袭者的前胸,再用力拔出来,溅在颊面的血被冲刷。
时御像是标尺,他卡在海夷的突进尖端,也止住了后备军的贸然前冲。蒙馆的货夫们下手比青平军还要狠准,这里边起码有一半的人,父辈来自北阳军。钟燮说的攻回去更像是笑话,时御只是想要止住海夷的推进,遏止防线的退后。
单梢炮崩石,击砸下来伤害巨大。青平军身着的是轻甲,货夫们都是布衣,飞迸的碎石撞破肩臂,没人能从激战的战场中全身而退。
石击泥潭,废木乱溅。杀戮残躯,血和雨在胶着的线上汇成污泥。这条线死死定在这里,海夷推不进,像是撞在铁板上,无法更近一步。
这一场一直持续到暴雨收敛,雨幕渐薄。海夷三次强突未果,终于后退回撤。
单梢炮砸伤无数,后备军死伤惨重。时御退回来时,整个背部都是飞石削划的伤口,还有卡在肌肉里的碎刺。手里的刀很沉,刃口卷损明显。他撤掉布条时,掌间的血汇凝厚,在水里洗了很久才褪掉颜色。后腰上有伤,应该是刀口。他黑衫狼藉,不知到底是被雨淋透,还是血浸泡。
从废墟下挖拖人时,呕吐的人很多。因为踩状严重,多数尸体都被踩的面目全非。
时御把手反复洗,他脸上还带着的血却全然不顾,仿佛只有这双手十分介意。钟燮看他背后伤口狰狞,叫大夫的话还没出口,时御就先转了头,擦了把脸,问道,“在哪里?营地,还是民居。”
“……民居。”钟燮将伤药和纱布递给他,“你们来送兵器?”
“嗯。”时御道,“等会有人来做转交,这是师父送给青平军的小东西。另外强弩三百架,但钢箭不够,望贵军慎重。”
“蒙辰教过你对吗?”钟燮不肯让开,他紧紧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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