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南渡之陈庆之》第14章


庆之摇了摇头,取出了玉箫,递给他,不忍道,“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
“她……怎么了”,昭明心下大惊,俯身咳嗽不止。
庆之忙轻轻拍抚,他瘦弱的背脊,帮他顺好气,才语似迟疑道,“阿姐让我带一句话给你,她说,一入佛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望你善自珍重。”
昭明皱眉痛苦道,“她……为什么不能等我一等?我答应她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
“阿姐她,从未不信任你,她说,太子是注定高飞的凤凰,请爱惜自己五彩的羽翼,她只是零落尘泥的燕雀,只配如‘百鸟朝凤’般,在角落里翘首而盼”,庆之劝道。
“她错了,我从不愿意当什么凤凰,只愿与她,作一双共效于飞的衔泥春燕”,昭明态度之坚决,令庆之为之一叹。
庆之也不能停留太久,多多叮嘱了几句“保重”,就离开了。
一个月后,太子缠绵病榻,丝毫不见起色,萧衍下令,给太子大婚冲喜,将春宴中惊艳四座的,三位名门淑女,一一许配给他。由于太子行动不便,纳彩迎亲一事由堂兄,南平郡王萧恪代劳。
其中,谢家嫡女谢琼瑛,被册封为太子正妃,给事中王姚之女王箢,太常卿崔浦之女崔湘,两人晋为太子良娣,还将一位良家女子,不知姓氏,许配给他做小星。
三大世家虽忧心太子病体,怕贻误爱女终生,却是有口难言。陈郡谢氏,奈何嫁的是正妃,不好推却;琅琊王家,又是新晋提拔的庶支,只能唯唯诺诺;至于崔家,虽是南渡士族,但几代经营,本族不显,自是不敢置喙。
五月初六,会亲友,宜嫁娶。昭明卧于内殿,意识模糊之间,听到东宫庭院里,热热闹闹的吹打之声,喧喧嚷嚷的宾客之声,烦嚣不息。直到日已西斜,月上柳梢,才渐渐安静下来。
空旷的大殿里掌了灯,明明灭灭,宫女们鱼贯而出。昭明依稀见一位红裳女子,翩然而至,跪坐到他的榻前,轻轻地唤了声“萧郎”。
昭明迷茫地睁了睁双目,想来这定是一个美梦。他半挣扎起身子,无所顾忌地握住了身侧,那细如柔荑的手,惆怅道,“我这是快要死了吗?”
品姬初见他如此虚弱,早已双靥滴泪不止,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强颜欢笑道,“不许胡说,奴家是来冲喜的,殿下一定会好起来。”
昭明轻轻抚上她的粉颊,清丽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妆饰,唯有触碰到她,那一行滚珠般的热泪,才相信这是真实的,疑惑而欣喜地望着她。
品姬徐徐道,“奴家在燕雀寺出家,本想断了殿下念想。可有一日,陛下找到了我,将我赎出佛门,他说,我是一个懂分寸的女子,他有一个自小聪慧敏锐、心思善感的儿子,希望日后,我能好好照顾他。”
她说完,缓缓解下了额上,一圈圈的红绸,露出光洁圆润的头顶心。
昭明这才注意到,她之前一直用红绸裹头,神情动容道,“对不起!”
品姬摇了摇头,黯黯道,“萧郎会介意吗?”
昭明轻柔地捧起她的秀脸,徐徐凑近,印在她额心一吻,柔声道,“你真美,如我心里,救命的菩萨。”
第25章 棋道
天监九年,尚书令沈约向梁帝萧衍,上书谏言道,建康城内外,大力修建佛庙,靡耗过巨,穷极宏利,有损伤国本之势,希望梁帝能体恤民心,反躬自省,停止此铺张无益之举。
其实,自从萧衍经历了,其六弟谋反一事后,他常常感到心灰意冷,渐渐对佛家所谓“因果循环”,深信不疑,才有了大兴佛寺之举。
梁帝在朝堂上,重重地斥责了沈约,说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辖尚书省五部,不好好统管,却有空做那诤谏之事,轻忽尚书令之职。
沈约自是傲骨铮铮,据理力争,令梁帝废黜他尚书令一职,将他调任御史台,哪怕去做那低微末职都行。
萧衍大为恼火,当着众臣的面,大骂沈约,“为人轻脱”,下令褫夺他的爵位,幽禁沈府,闭门思过,以观后效。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内外议论纷纷,说这位文坛宗主、开国功臣、朝廷柱石,就要倒台了。
含元殿里,陈庆之陪梁帝萧衍,整整下了九夜的围棋,都是彻夜不眠,通宵达旦。
以前,庆之随侍帝王侧,也常在宫中值宿,萧衍虽喜爱通夜对弈,不过远则十日一对,近则三日一对,从未如这几日般,夜夜不休。
哪怕庆之年轻气盛,也不由得小心翼翼,强打起精神,仔细应对。
九日对局,庆之输多胜少,惟独今日,棋风一变,大有“咄咄逼人”之势。
含元殿里,炉火一盆,炭火熊熊,炉旁茶案上,清茶袅袅,萧衍却一心专注在,青玉棋枰上,右手中的莹亮黑子,兀自在二指间,反覆揉捻,迟迟不下。
只听“啪”的一声,黑子落回红漆圆盒中,萧衍长舒一口气道,“朕今日输了。”
庆之拱手道,“陛下客气,卑职侥幸。”
“庆之,连连九日,你一直未给你的老师,沈约求情,今夜虽未求情,可是你的棋风,却似乎在给朕,一种暗示,你自己说说吧?”萧衍这才好整以暇,拿起清茶细品。
庆之伏首贴地道,“陛下圣明,以卑职的棋艺,是无论如何,无法与陛下,分庭抗礼的。
可是今夜,卑职换了一种思路,我把自己,想象成恩师,如果他来应对,会怎样行棋布局呢?我越是这么想,越是心惊,原来稳扎稳打的守势,竟然化作一往无前的进攻,想来也是侥幸,若是中腹未能做活,恐怕早已大输于陛下了。”
萧衍长叹道,“你很聪明,如果沈约那个老小子,在这件事上,有你的一半就好了。”
“陛下谬赞了”,庆之退开一步,镇重下拜道,“恩师犯颜直谏,罪无可恕,还请陛下看在他,多年尽忠职守的份上,从轻发落。”
萧衍抬手虚扶,示意庆之起身,侧头遥望窗外,只见碧空无垠,三星映澈。
他默然了半晌,缓缓追忆道,“庆之,你知道吗,朕年少时,与沈约那老小子,同在竟陵王西邸交游,他文才最高,年纪最长,是我们竟陵八友的‘老大哥’。
那个时候,我虽初通棋艺,却实在看不起它,觉得不过是个耍乐的玩艺,是‘臭棋篓子’说,十九路棋盘中,不仅有天圆地方,大道无言,包罗万象,更有纵横捭阖,奇谋妙算,杀伐决断,还有修身养性,心平气和,与世无争。
他着实是,领朕入棋道,再而精进,最终酷爱之人,他的棋风如何,朕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陛下与恩师,多年知交之情,令人心生向往,感佩无比。”庆之沉声道。
“你去代朕看一看他吧”,萧衍转向庆之,温和道,“顺便和他说说,让他收回荒唐之言,好歹给朕个台阶下。”
庆之领命谢恩。
第26章 神灭
城东沈府,庆之与恩师沈约,对坐于一处敞轩之中,庭内遍植修竹,竹节挺拔,青翠欲滴,微风过处,凤尾森森,龙吟细细。
“如果你是来当说客的,请回吧”,沈约对着这个心爱弟子,毫不留情道。
“老师……”庆之悉心劝道,“陛下已然不加苛责了,您的谏言,想必也听进去了,为什么不能各退一步呢?”
“你错了,庆之,是非黑白,从来不能,有丝毫让步”,沈约面如寒霜道,“而且你来晚了一步,我刚刚向陛下陈言,请辞尚书令一职,并推举范缜接替。”
“范缜,是那个著有《神灭论》一书的范缜?”庆之心下惴惴,老师这是烈火浇油呢。
沈约点点头道,“没错,你所不知的是,他也是侍中范云的从兄,以前与我们竟陵八友,同在西邸任事,可以说是我们的老熟人了。”
庆之默默地想,范缜与这班开国重臣,关系那么亲近,却一直未曾出仕,可见是因为他一贯,所秉持的无神论了。
沈约徐徐道,“当年在西邸,竟陵王也是崇佛之人,曾向他发难道,‘君不信因果,世间何得有富贵,何得有贱贫?’
他朗朗答道,‘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於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於粪溷之侧。坠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
庆之闻得他高妙言论,大赞道,“此公非常人也!”
“我相信,有他这样的,清明耿介之士,立足朝堂之上,定能挟制趋炎附势之佞臣,力压佛道神鬼之歪风”,沈约神情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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