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雪过前殿》第22章


“好了好了——”崔道之一见,生怕受礼再答拜便耽误不知道多久,赶紧抬手止住那几位,“我来讨杯酒喝,不知道你们肯不肯给?”
当然没人说不。有年长相熟些的笑了两声劝他不要喝了,崔道之不听也不着恼,只斜飞一眼看过去,倒像是含羞带嗔地撒娇,看完了就自顾自地在门口端着杯子,倚着桌案坐下。
舒澜还在发愣,便听话题转到了别处去,白守默手里拈着他刚才分韵落笔的那张纸,指着一句写舞姿的,对着灯影照了照笑道:“人家都说小舒擅舞呢。”
听到这句,旁边人纷纷开始起哄,要他跳来看。
舒澜确实是会跳舞的,不仅如此,他其实还会吹笛。但此时人多,他到底没有前朝名士那种解衣下场旁若无人的本事,只好推推拖拖四处张望,竟见连杨子南都跟着一起起哄,忍不住抱怨道:“说起来,我跳舞还是跟翊卿学的,你却也跟着这样?”
却没想到这句非但没能摆脱,反倒令其他人越发来了兴致,连着他和杨子南一起起哄。舒澜求救似地往四周看去,没等着他跳舞的人只有崔道之一个,但崔道之也没看他,只还是那么端着杯子,低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这时候有人跑出门外折了中庭的竹枝来给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连主动愿意给他配乐的人都有了,舒澜一见架势推脱不得,便只好乖乖答应。幸亏尴尬只是一瞬的,只要跳了几步,他便忘了周边的事情,甚至连勉为其难不得不来配合他的人是杨子南也无所谓了。
连起哄的人也没想到舒澜竟是当真如此擅长这支舞,四周敛声屏气鸦雀无声,都静静望着厅堂中央那两个人。而舒澜甚至连观众都宛如不见,一心只能听见轻击的鼓节。
忽然,有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他:“这样……晚了。”
杨子南今天刚回来有些累,确实一直在慢,但舒澜听了这句,自己一惊,差点也跟着慢了。
说话的人是崔道之,就站在他身后,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平时熏衣的苏合香都遮不住宴上沾的隐约一点酒气。他不知道崔道之此时出声是要做什么,还没反应,就见他等杨子南走过来的时候轻轻往前伸手,握住了杨子南手里那根竹枝。杨子南不明所以,但还是松了手,更索性直接走开,只剩下舒澜跟崔道之在中间面面相觑。
“……令君?”
舒澜试探着问了他一句,崔道之朝他一笑,摇头道:“你做你的。”
然后还没等舒澜反应过来,崔道之便往后退开一步,右手配着他的步子,左手伸到腰间去轻轻一拽,扯开带钩解开了衣带。
舒澜有片刻的呆滞,然后才明白过来,崔道之是来替杨子南跳舞的。
崔道之把衣带和外袍都解了,也没向着有人接的那边,反而就随手往身后一扔,在地下堆出一片红。杨子南还没走远,撇了撇嘴顺手捡起来,回身叹了一口气道:“崔令君怕是醉过头了。”
“没有。”没想到崔道之口齿清晰,回答得十分敏捷。
正好这几拍离舒澜近,舒澜见了忍不住道:“崔令君这样,也不怕明天就传成典故。”
“你都说了是明天,那还典什么故,好歹也要过个几十年。”崔道之一刻也不耽误说话,“怎么,你怕?”
舒澜求之不得,忙说没有。他抬头跟崔道之对视,见他目光端端正正地看过来,正是一双桃花眼,比自己微圆的杏眼小上那么一点,眼尾微微上翘,平日的锋利不知道是不是被烈酒消磨掉,显出十分温柔的神色。
舒澜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垂下眼去,正扫到对方领口上面露出的那根纤细的红色的丝绦。他心里忽然一动,见到那丝绦上串着的玉环,竟然还是之前自己系上去的那一只。
但还没来得及想什么,那支舞就结束了,崔道之上来换杨子南的时候已经晚了,因此剩下的也没多少拍,见崔道之慢慢回身去披衣,舒澜颇有些失望的样子,忍不住顺口道:“没想到崔令君还会跳舞,还是只会这一个?”
“我会跳舞的时候,你还在家里读书呢。”崔道之一笑,又想起舒澜方才的动作,忽然来了兴致,对他道,“杨子南教你?”
舒澜刚点了点头,听崔道之对他说话:“我也可以教你,只是这会比不得从前了——”
舒澜以为他玩笑,正愣住的工夫崔道之就朝他挥挥手:“你去敲鼓。”
他心里莫名其妙起了个念头,想崔道之莫不是专跟杨子南斗气的?但念头刚起来又赶紧自己按下去,小心地问他:“令君这样……妥当么?”
“……这——我倒看谁还嫌麻烦不够多,正月里不在家烤火,憋着要为这等事情又弹劾我。”
崔道之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即十成十的是借醉装疯,越发不耐烦地催他,舒澜无奈,虽然不信他真的有多会跳舞,却也还是顺着意思去敲鼓。
他没料到崔道之就只是给他跳舞。
崔道之在西北待过,自己闲着的时候,曾经把那边胡姬跳过的柘枝舞大略学个姿态,做成个戎装健舞的样子,权当是趣味。舒澜见了他头几步便想明白这事,按着柘枝曲的节奏落下节拍,渐入佳境愈发熟练,终于能得心应手地去不必用眼去看,转而向崔道之注目。
跳柘枝舞的胡姬往往装束华美十分艳丽,还有手里拿着金铃的,但此刻崔道之一切都简了,方才替代木剑的竹枝还虚握在手里,意外轻盈地抬脚旋转。他腰身纤细,动作进退有度,身上金红的衣衫随着动作甚至显得炫目,当真是旁若无人。
舒澜看得有些呆了,直到一曲终了方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看向仍旧兀自有些呆滞的众人。
在那短暂的一刻,这间偌大房屋里万籁俱寂悄悄无言。
旋即,宴厅门口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二十五章 欲问古今兴废事
杨世宁站在尚书台门口的时候,天上又落了雪。
中京的天气仿佛一直是这样,每一年的年末都要下雪,飘飘扬扬,把重楼广殿都铺排成一片无垠的澄澈。
钦天监说这是吉兆,是祥瑞,他往这边来的时候借着深重的醉意,轻车熟路地走过宫巷与石阶,在小路上迁延的时候也在想,不知道这样深厚的白雪,能不能遮盖住西市上一片又一片的血污?
但不管能不能遮盖,对如今的他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尚书官署地处内宫,禁制森严,一向不许外人出入。他不是这里的人,门口的侍卫也不是他认识的人,因此谁都不许他入内。漆黑的大门在他面前紧闭,只在偶尔的时候有人来晚,斜开一条缝隙,但那些人却都忙着自己的事,没有哪一个曾经注意他——或许注意到了,但谁也不想在腊月二十九还给自己找多余的活干。
今天不是他值宿,不该他在宫城之内,所以他非但手里没拿兵刃,甚至可以说是偷偷闯进来的;他来时还没下雪,所以身上也没披斗篷,少年站在高大屋檐下的时候,显得有些几乎单薄了。他似乎在犹豫在思索,一时没前进也没后退,更没去摇动门口悬垂下来的金铃。
雪落在他的发上,也落在他身上,他平日不怕冷,酒量也一向很好,今日却格外觉出全身冰凉,眼前一阵阵发黑。而冰凉的同时又滚烫,甚至仅仅是站在这里,便要咬牙才能克制住全身的颤抖。
里面在做什么?他想了想,猜测他们或许也受了赐酒,又想到更与禁卫不同的是,尚书台还大抵有赐宴。里面的声音他听不见,但他能想到那是何等样的热闹,或者闲散……
杨世宁往前走了一步,摇响了平时有人来传询的时候会摇动的金铃。
“这会早都不做事了,除非是陛下的旨意,谁愿意出来……将军有什么事,哪怕明天再说呢,不急的就明年罢。这会没人会出来见将军的……”
门洞里躲懒加餐的年轻小侍卫看不下去,搓了搓手对他道。
“真的是这样?”
杨世宁走近他一步。
“我糊弄将军做什么?”
那小侍卫停下嘴,回头答话。
“那你们叫我进去。”
“这……朝廷的制度,尚书台的规矩,将军比我们更知道……”
杨世宁听了,站在他身后没动。
“不许我进去也成。”他低声叹了一口气,那小侍卫此时才觉出有些不对,正要转身时,杨世宁早已铮然一声拔出他的佩刀,直直架在他脖子上。
“这……哎???”
那小侍卫手里还拿着方才吃一半的东西,被拽得往后踉跄了一下,听到杨世宁对另外几个意图制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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