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第173章


程避早前醒过一次,后时又倚在榻上睡下了,这会睡得还挺熟。
薛岚因在他床边放过一碗饺子,预备等他醒了热一热,还能勉强尝出点鲜味儿。
然后回转过身,薛岚因又推搡着晏欺一路塞进被子里,用力圈着裹了几层,继而对着他百般叮嘱道:“这回好好睡……不准再偷偷爬起来了,知道吗?”
晏欺让他牢牢实实捆在一旁,便像是一只行动受阻的大米团子。这会儿吃得浑身暖和,也懒得开口说话了,只伸出一手轻而缓地握在薛岚因腕间,眯上眼睛,昏昏沉沉似要入睡的模样。
于是薛岚因又低头下去哄他:“真的睡了啊?等你烧退了,我再包饺子喂你,好不好?”
“还有明年冬至……明年冬至,师父……不对,或玉——明年这个时候,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窗外刺冷的寒风刮至正盛。掀开一截轻软的长帘,甚至能听见阵阵呼啸的逆耳声响。
那时晏欺睡得半梦半醒,薛岚因便轻手轻脚替他将被角掖好。
随后,将涯泠剑握在手中,微微起身,走向光线昏暗的房间门口。
他定身站了有半晌,似觉得不大放心,复又回身看过一眼。
——晏欺确是睡得熟了,程避也正在榻边躺得人事不省。
薛岚因缓缓舒出一口气,继而伸手将房门推开一道绵密无声的缝隙。
透过室外清冷细碎一束白光,他能看见从枕正一言不发站在那里,鹰隼般锋芒逼人的一双眼睛,似在望他,又似在无言望着一些更难以触及的东西。
第147章 拆穿
铮鸣一声; 涯泠出鞘。剑尖朝前; 凌然直指人咽喉。
从枕抱臂站在原地,面色不改,眼底亦不曾有半分起伏波澜。
涯泠剑抵在他脖颈近半寸的地方。薛岚因抬眼看他; 其间黝黑的目光亦是冷而骇人。
“你猜到了?”从枕笑着问道。
“不是猜到。”薛岚因一字字道; “是已经知道了。”
“聆台一剑派与长行居早有不睦之实——这在南域沽离镇一带,一直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事后长行居惨遭当地暴民群聚讨伐,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聆台一剑派的幕后支持。”薛岚因道; “当初‘重金悬赏’是闻翩鸿一手放出来的,而今长行居面临墙倒众人推的绝境,更是聆台山一方私下授意。”
“那么……敢问从兄; 早前莫复丘快马加鞭送至长行居那一卷邀请文书……又是从何而来?”
根本无需揣测。那时从枕方千里迢迢从沽离镇来,不曾带回任何消息,亦不曾寻得云遮欢的具体下落。
他两手空空,毫发无损; 偏又要做出一副精疲力尽的落魄模样。
薛岚因早该想到问题出在何处; 只是一切顺理成章,路途坎坷而又艰辛; 迫使他忘记身边竟还有这般一匹獠牙森森的野狼。
“聆台一剑派送来的邀请函,是你伪造的。”薛岚因定定凝视从枕道,“包括长行居那一夜混乱,你也一早便有所预料。”
从枕一语不发,仅是微笑回望着他。
“其实这一路走来; 大多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情,都在你一手掌控之中,从未有过任何变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很难算准具体的时间。从枕这样一个人,悄无声息站在他们所经历一切事件的最顶端处,面无表情,淡然俯瞰底端一众汹涌澎湃的暗流。
他看似什么都不曾沾染,而在实际上,几乎在每一场带有毁灭性的劫难背后,均有留下他试图在后推波助澜的身影。
薛岚因不愿以一种更为极端的心态,去肆意揣测身边相处已久的朋友亲人。但事实证明,有些路一旦走上了末尾的悬崖拐角处,再怎么看似一身清白的人,也难免要染上一星半点污秽的影子。
“我不想追溯再久远一些的各种过往,也不想追究从兄在过去每一次的生死关头中……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薛岚因道,“单从现在来看的话,从兄,自打离开北域白乌族起,你便企图将我和我师父……往一条通往火坑的窄路上引。”
从始至终,一直都是。
因着中途有些突发的危机实属猝不及防,导致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薛岚因和晏欺都快忘记还有从枕这样一个时隐时现的人物存在。
他就像是那隐藏在暗角中一柄锋利森然的弯勾——无声无息,亦无任何踪迹可寻。
及至事后仔细回想起来,才发现他看起来两手干净,什么都没有做,但往往什么都做了,只是容易被人暂行忽略罢了。
彼时从枕仍旧笑着看他,那笑容平静如一潭难有起伏的死水。
记忆中这样一个白乌族人,永远都是从容不迫的定身在原地,刀山火海皆不曾与他半分惊扰。
他垂下眼睫,平视颈间那柄三尺有余的冰冷长剑。半晌,犹是无畏笑道:“……岚因兄弟其实很聪明。”
聪明?
话确是说的好话。
——但那于薛岚因本身而言,实在太嘲讽了。好像在刻意指明他这一直以来的大意与失误般,放肆里包含奚落,刻薄而又隐有几分残忍。
薛岚因素来不是脾性温和的人。甚至他手中涯泠剑再往前送出些许距离,从枕便会当场血溅三尺,在他眼皮底下一命呜呼。
可从枕仿佛料定薛岚因不会这么做,他纹丝不动,更未有显出半分退却瑟缩之意。
确实,薛岚因没再执着往前更近一寸。他望入从枕无穷深渊般的一双眼睛,试图从里寻出一点什么。
只可惜那双眼睛不会说话,将任何情绪都深埋在无法洞穿的底端。薛岚因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干脆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为什么?”
从枕不与他装疯卖傻,只道:“你觉得是为什么?”
薛岚因漠然注视着他,摇了摇头——说实话,他看不出来。
在很早之前的时候,晏欺就曾怀疑过从枕的目的和动机。分明年轻而又聪慧的一个人,甘心一辈子居于人下,做个奴隶一般毫无尊荣地位的副手。
说他朴实——他也并不朴实。大多数时候,带有常人很难具备的一种理性,有他站在云遮欢身边,可以说是一张无欲无求的人形保命符。
说他狡猾——他亦算不上有多么狡猾。从头到尾,他在暗地里做了很多事情,却从没在真正意义上,刻意加害过己方任何一个同伴。
但无法否认的是,从他们最初相遇那一刻起,从枕这样一个人,就一直在幕后推动整个局面的运作与发展——沽离镇与任岁迁一战时便是如此,而今长行居一朝覆灭成灰,亦是如此。
“当初在逐啸庄外,邀我师父一并同你追寻劫龙印的踪迹。后来在沽离镇的地底空间里,又利用我和我师父的存在,成功引出在聆台一剑派苟活二十余年的闻翩鸿。”
从枕瞥了他一眼,倏而轻描淡写地道:“……是我。”
“你们圆满完成任务,带劫龙印回到北域白乌族。但这还不够,你想破印,又不想弄丢自己的性命——所以后来,云姑娘独自下到暗室中与我师父对峙,你分明知道,却故意没有前去阻止。”
——导致云遮欢身中剧毒,被迫以一介女子柔弱之躯,承受劫龙印所带来的强烈压制。
而为了保住性命,她便不得不离开北域一带,跋山涉水前往东南长行居,试图寻求易上闲的帮助。
从枕顿了一顿,旋即低淡笑道:“……是我。”
薛岚因亦是冷笑一声,继续出声说道:“只是你没想到,半途闻翩鸿会出来搅局——现在人没了,劫龙印也一起没了,你便开始乱了阵脚。”
“不,这一点……其实也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从枕眯着一双眼睛,含笑与他指正说明道,“我知道的,闻翩鸿,他在新任掌门上位之前,不会对遮欢下手。”
薛岚因挑眉道:“你又什么都知道?”
“是,我确保他不会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事情。”从枕一字一句,极尽清晰有力地道,“因为破解劫龙印,需要用到活剑族人……他没能找到活剑族人,便不可能伤及遮欢半分。”
他突然变得实诚,这反而让薛岚因有些不习惯。
“我只想在闻翩鸿迫切下手之前,尽快寻得遮欢的下落……为此,我甚至将希望寄托在易老前辈身上。”从枕摊了摊手,似百般无奈地道,“……但如你所见,他态度犹疑不定,实在让人失望透顶。”
“所以?”
“即便你知道闻翩鸿必会做到这一步,还是任人放火将长行居烧毁……?”
薛岚因勾了勾唇。下一刻,又是毫无征兆的,涯泠长剑寒光再现,猝然朝前挥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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