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记》第49章


有那么一刻,他确实起了那样的念头,把李阐困在这山上,直到地老天荒。他抱着怀里的人,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直到陈抟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崖边,肃然而立。
“陆迁到了。”他听见陈抟这样说,却不由的将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些。
让他再等一会吧。他想。
第九卷
暮云
1)
天边滚来几声轻雷,闪电将遥远之外的黑夜撕裂了一角,明明下午放晴的天此刻却乌云深浓。李阐站在角门外看着他,廊下灯光昏黄,照亮了他半边面孔。
许钟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记忆却飘忽渐远,尤记得岳庙墙外李花一夜怒放,那人站在那漫天漫地的白花中言笑宴宴……他当时,说了什么?
死与生的界限对于他来说是如此的模糊不清,凡人总爱说死生契阔,聚散合离,却又如此可笑。雷声渐渐近了,李阐回头看向身后的天空,再回过头来时脸上带上些担忧的神色,对他说:“又要下雨了。”
他一开口说话,刚才幻境中带来的不真实感立刻如潮水般退了下去,许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尽管他心中犹如山崩地裂,却仍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平和朝李阐走过去。
刚迈出院门,一道雪白的灯光就照了过来,许钟脚下踉跄,下意识的伸手扶住身前的人,却在碰到李阐的肩膀后如同被烫了一般缩回了手。在那道光胡乱在他们脸上晃了晃的同时,听见了老王疑惑的大嗓门。
他已经无心再听李阐和老王说了什么,逃似的往值班室跑。周北林正抱着孩子在院里透气,眼见许钟一溜烟冲进来,没等他回应就撞进门里,半分钟后拎着小孩的奶粉包出来,脸上竟是焦虑的神色,催他快走。
周北林迷迷糊糊的被许钟拽到棋盘街才反应过来。他稍微一挣扎许钟就松开了手,垂头站在古柏下不知道在想什么。地灯隔了很远才有一盏,照的许钟脸色非常难看,周北林总算能喘口气问他到底怎么了,而许钟没有回答,只是回头望去。
整个岳庙被隐藏在夜色中,唯有天际闪电明灭,天空亮起来的时候,一瞬间似乎能看见万寿阁上的金顶。“要下雨了。”他听见许钟说。
周北林也看过去,他记起办公室的雨伞,朝前走了两步把怀里的孩子递给许钟,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怎么了?没事吗?”
许钟接过小孩抱在怀里,低着头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周北林只好接着问他:“你这是怕一会淋雨?我去拿伞,你在这里等我一会。”顿了一下他又问:“李阐呢?”
肉眼可见许钟在听见这个名字后整个人抖了抖,空中却又是一闪。许钟在雷声轰鸣前就将孩子一把捂进怀中,周北林见状,不敢再耽误,急吼吼的朝自己办公室跑去。
李阐被老王绊住说了几句话,再回头的时候许钟已经没影了。摸到值班室也扑了个空,正在他准备给许钟打电话的时候,在办公区大门口撞见了拿着伞的周北林。
周北林手里拿着两把雨伞,递给了李阐一把,李阐接过来问了一句,周北林朝前指了指,语气中还带着点笑意,说:”他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一听见打雷魂都没了……”
李阐见他言语轻松,心中那点突然而至的慌乱被压下去了些,他没再说什么,跟着周北林朝外走,然而等两人来到棋盘街,龙柏下空荡荡的,哪里还有许钟的影子!
两人面面相觑,李阐倒是直接抬腿朝停车场走,周北林在原地喊了两嗓子,小跑几步跟上李阐,刚要开口说话,手机咚的响了一声。
许钟发给他一条信息“有事,先回我爸那了。”周北林迅速的回了三个字“什么事?”把手机递给李阐看,李阐扫了一眼,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电话,然而屏幕上只有一条天气推送。
他深吸了口气,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能瞪着眼前的周北林。周北林等不来许钟的回复,直接把电话回拨了过去,一抬眼对上李阐的眼神,顿时感觉一股寒意从天灵盖罩下来。他缩了缩脖子,侧身避开李阐的目光,心里把许钟骂了个狗血淋头。
然而许钟一直都没有接电话,周北林换了个姿势又打了一遍,单调的嘟嘟声响了半天,却还是没有人接。李阐已经转身接着朝停车场走了,雨在这个时候突然落了下来。
山中的急雨向来是没什么道理的,雨幕唰的一下罩住了他,周北林手忙脚乱的撑伞,手机还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再一抬头,看见李阐竟是依旧径直朝外走,手中的伞就像是个摆设。
心大如周北林,此时也终于觉察出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没等他细想,耳边的电话通了。
第九卷
暮云
2)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周北林找到许钟时,已经可以收伞了。
许钟躲在街对面包子铺的遮阳棚下,怀里抱着睡着的孩子,脚下放着奶粉包。遮阳棚有些漏雨,他小心翼翼的在棚下辗转腾挪,手里还捏着屏幕亮着的手机,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狼狈。抬眼看到周北林,出声问了一句:“他走了?”
周北林有些头疼,他回想了一下李阐刚才的表情,觉得自己十分作孽,叹了口气,才说:“这种骗人的事情下次你能不能自己搞定?我真是搞不懂了,刚才你俩不是还……”看着许钟的脸色,他声音慢慢小了下去,最后烦躁的在空中甩了甩手,掷地有声的扔下一句:“以后我不管了!”
许钟脸上有一个不成形的假笑,他扯了扯嘴角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垮了下去。
周北林转过身去提包,一脸不想听的表情。
许钟心里清楚,说到解释,他其实无从讲起。同时他也突然懂了为什么从陈真人到少风一个两个的都往山上躲。他自己也是一样,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竟是无法面对李阐。
或者说,无法面对这一个李阐。
曾经习惯的世界突然以另一种面貌出现在眼前。许钟在周北林家的客厅枯坐一夜,回溯自己做为许钟所经历过的一切。山神的记忆断在山崩地裂的时刻,而这一世他只是一个凡人,再普通不过的血肉之躯。一路走来,所经历的困顿,迷茫,得到与失去,不尽人意与心想事成,这具肉身所蕴含的人生百味已然超过了作为时神仙的总和。
这感慨来的后知后觉,却又如此索然。
众生都在阴阳两界苦苦挣扎,他曾经高高在上,如今也深陷泥沼。生与死的界限曾经是那样的模糊不清,但早在岳庙重逢的那一刻,有些事情就早已经注定要发生了。
这一夜无星无月,四处皆是寂寥,许钟盯着那黑沉的天空兀自出神,无可避免的,他又想起幻境中槐树精对他说的那句话,人生至苦,不过情字一途。他懂的太晚了,以至于弄成今日的局面,即不可说,也无可诉,那些寄希望于轮回所解开的死结依然是死结,他在后悔中又感受到了深沉的愤怒,仿佛在夜色中翻滚的乌云,这一切本该不曾发生的。
就让一切消散在山崩那日,起码他自己确实是心甘情愿的。
周北林起床的时候吓了一跳,陷在沙发中的许钟简直像换了一个人,脸色苍白满眼血丝,下巴冒出泛青的胡茬,整个人萎靡又困顿,仿佛是得了失心疯。
见周北林走进,许钟的眼珠终于转了转,终于有了点活气。周北林谨慎的走近摸了摸他的额头,他本是随手为之,却被许钟身上的温度吓了一跳。
这一刻周北林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昨晚骗李阐说身体不舒服,现在就烧到能煎鸡蛋,果然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生病的许钟完全变成了生活无法自理的吉祥物,沉默的被按倒在沙发上塞了温度计盖了小被子,周北林这头正翻箱倒柜的找退烧药,那边屋里孩子又醒了,睁眼就是哭,换尿布冲奶忙的一头一身的汗,恨不得脚下生两只风火轮。再转脸看见躺在哪里烧的迷迷糊糊的许钟,哑着嗓子要水喝……饶是一贯乐天的周北林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要受这样的折磨。
他只能拍了张许钟奄奄一息的照片,一回生二会熟,周北林也不是第一次搬救兵,万分坦然的将照片给李阐发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李阐就到了,他不但自己来了,还带了早饭,焦头烂额的周北林简直要热泪盈眶,感动之余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刷牙洗脸,转身又钻进了卫生间。
李阐的脸色不怎么好,在玄关换了鞋,把拎着的早饭放在了茶几上。走近沙发俯身去看许钟。
有那么一瞬间,熟悉感再次浮了上来,却又抓不住。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生怕打碎了那层模糊的记忆。而被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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