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玉记》第84章


是个清净的好地方。
秦梅香上了鲜花和香,在墓前站了许久。他仍然很年轻,可这一刻,却生出一种恍惚,仿佛把一辈子都急匆匆地过完了似的。
回去路上,他看着吴芝瑛给花雅南和另外两个小的孩子擦汗,嘴边的话最终也没能出口。吴芝瑛数落了一句什么,南哥儿笑得很开心,带着一点调皮,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呆呆的模样了。
秦梅香看了一会儿,便也悄悄地微笑了。
相聚总是短暂,最要紧的事办过了,他和小玉麟便匆匆与众人道了珍重,往花城去了。
一路上顺顺当当的。
十月,燕都已经很冷了,花城却还像春天似的。他和小玉麟提着箱子,四下里焦急地望。小玉麟率先瞧见了目标,欢呼一声:“七爷!”秦梅香寻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许平山高高大大地从人群中向自己走来。
轮船一声长鸣,惊飞了岸上的白鸟。
繁华落尽,南柯梦醒,此间却仍有碧海青天。
— 完 —
番外…灯市
燕都作为帝都,若按朝代算,有六朝了。它的时令,节气,和这里的戏曲一样,讲究一个规整。一年里,什么时令做什么,什么节日吃什么,都有一板一眼的规矩。
因为这种规矩,人们就拿节日格外看重。
农历的年,自腊月初八算起,到二月二正式结束。除夕辞旧迎新,重要自不必说,可论起来,最热闹不过的,却当属上元佳节了。
自正月十三自正月十七,全城各处都有花灯。这其中最声势浩大的,要属城东旧王府边儿上的灯市了。十三试灯,十五正灯,十七罢灯,年年如是。
这样大的节庆,自然也是各路艺人们施展拳脚的地方。手艺人们自不必提,伶人也要占着显眼的位置为节日助兴。城中的戏班分做了两路,一路在各个戏园子和剧院通宵演戏,另一路则在灯市的露天地里搭台。两处的风格不太一样,有座儿的地方,自然更文雅一些;而放在外头演的,就讲究一个热闹高兴了。
因为一年只一回,老百姓要看乐呵,也就不太拘着演什么。便是俗了些,也轮不到谁来说——大过节的。
小玉麟作为一个演短打戏的好手,自然免不了受到商家的邀请。曹班主也很爽快,并不在这事儿上拘着他。周老板如今也是角儿了。做班主的拦着不许人家赚钱,没有这个道理。
于是把戏园子里的中轴一演完,就跳上黄包车,往灯市去了。
车一落地,那头就有人急急迎上来,说哎呦喂,等您老半天了。周老板一面诚心诚意地道歉,一面忍不住往人群里看。无奈那边催得急,没能看几眼,就被拥进去了。
重新勾脸换装扮。台上锣鼓喧天,他定了定神,一个筋斗翻了出去。与他配戏的是城中另一个大班子的好手,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枪棒你来我往,有种旗鼓相当的酣畅。
台下的人越来越多,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小玉麟连着亮了两个精彩的绝活儿,戏在一片哗啦啦的丢彩头声里落幕了。艺人们上台拱手谢幕,小玉麟眼睛来来回回地扫,终于在街对面的楼上看见了拍巴掌叫好的虞冬荣。
他还没来得及示意,就见从楼中出来一个容色艳丽,披着黑绒斗篷的年轻男子。虞冬荣原本一直往这边看着,被唤了一声回过头,脸上的神色就变了。
小玉麟眼神好,瞧见他那个面色,顿时脑海中警铃大作,急匆匆地下了台。
风风火火地把妆卸了,衣服换了,也不管人家捧过来的彩头,游鱼似地从人群里挤过去了。
对面饭庄里人声鼎沸,尽是出来寻热闹的。他贴边儿溜到楼上,绕过了几个跑堂,终于把喧嚣抛在了下头。绕着边儿来到了楼台上,能远远听见说话的动静了,他脚步却停了下来,悄悄靠在了廊柱后头。
叶小蝶翘着雪白的手指,慢悠悠地晃着杯里的酒:“……年年有今日,却是岁岁花不同了。如今的灯节,总觉得没有那时的好……”
“局势是这样的。能仍然好生过着节,已是大幸了。”
一声轻笑:“七爷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叶小蝶似笑非笑,叹道:“也罢,你也有了新人了。”
虞冬荣沉默半晌,轻轻叹息:“你……总该想想往后的事了。”
叶小蝶托腮趴在美人靠上,看着下头流动的灯火出神:“往后么?也就只有你,才能同我说说这个了。”回过头来,目光落到虞冬荣身后,忽然展颜一笑,声音也甜腻含混起来:“说到底,这些年,经的人和事多了,才晓得还是你最疼我……”他睫毛忽闪了几下:“今日难得,我陪七爷,不醉不归吧……”说着起身,向虞冬荣靠过来。
虞冬荣躲了躲,奈何叶小蝶脚下没根儿似的,一个踉跄就扑了过来。没奈何,只得把人扶住,皱了眉:“这是喝了多少?我记得你量没这么浅……”
叶小蝶嘴角的笑越来越大:“酒倒是不醉人……”
说时迟那时快,小玉麟一阵风似地从后头冲出来,把叶小蝶稳稳当当地扶住,按回了美人靠上。
虞冬荣吓了一跳。却听见小玉麟声音硬邦邦的:“叶老板喝多了。我这就叫伙计送醒酒汤过来。”
叶小蝶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靠着,笑容不改:“倒是也没醉得那么厉害。你就是周玉麟?”他看向虞冬荣,神色玩味:“七爷……这些年真是变了许多……”
他这样一笑,让虞冬荣生起一种什么都被看透了的尴尬感。扭头再一瞅小玉麟黑如锅底的脸,顿时头大如斗:“我让伙计给你叫个车吧……”
叶小蝶施施然起身,分花拂柳似地从虞冬荣和小玉麟中间儿穿过,扭头冲着小玉麟诱惑似的低语道:“好生待他,错过了这个,可再没第二个。”
小玉麟咬牙切齿:“不用你说!”
叶小蝶哈哈大笑,轻盈而过,哪有半分醉态。走到半路,回头抛了个媚眼,伸出尖尖的食指,含义万千地冲他们刮了刮脸。小玉麟气得结巴:“你……你你你才……”,被虞冬荣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叶小蝶一下子就弯了腰,拿袖子挡住嘴,笑不可抑地进门去了。
小玉麟大怒:“什么人啊这是!”
虞冬荣无奈道:“他一向是这样的,没什么好计较。你的戏完事儿了?”
周老板兀自带着气:“完事儿了。”
虞冬荣笑了笑:“走吧,看灯去。”
小玉麟冷静下来,偷眼去看虞冬荣。见他容色淡淡的,却有种说不出的伤感,不再是先前毫无阴霾地在楼上给自己拍巴掌的样子了。想到这些,心里头顿时又妒又痛:“你知道他没安好心,又理他做什么?”
虞七少爷摇摇头:“他不过是争尖玩闹罢了。”这话里话外,倒好像是说小玉麟不讲道理了。
小玉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心里是不是还有他?”
这话要怎么说呢。虞冬荣顿时有点儿头疼,耐着性子哄道:“没了,就周老板你一个。”
小玉麟不信他,可也不好再说什么。闷闷不乐地跟着他往街上走。周遭都是热闹,只有这两个人一时无话。虞冬荣走了一会儿,心绪平静下来,扭头看了一眼小玉麟,见他脸上仍然带着一股不甘之意,不禁莞尔:“你是醋精变的么?都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小玉麟低声道:“他真好看,又懂。”
虞冬荣心下大慰,立刻循循善诱:“你比他好看,也可以试试嘛。”
小玉麟想象了一下自己翘着兰花指往虞冬荣怀里贴的样子,顿时苦恼起来。他在封箱戏时也不是没有反串过旦角儿,虞七少爷在底下抱着肚皮笑得喘不上气——简直不堪回首。
虞冬荣觑见他的神色,心里头渐渐甜起来。过去的事儿总归是过去了,有老话怎么讲的: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不管往后什么样儿,眼下他是很知足的。
于是伸手勾了小玉麟的指头,把他领到卖吃食的那片儿摊子上:“元宵还是汤圆?”
北方原本吃元宵,是干馅料切做骰子块儿,加水和糯米粉摇出来的。后来南方传来了汤圆,是湿馅料用皮儿包的,煮出来是清汤。
小玉麟闷闷道:“都行。”
虞冬荣瞥了他一眼:“要什么馅儿的?”
见小玉麟呆呆想心事,没说话,也就不再问了,嘱咐摊主下了两碗,坐在那儿等。
桌边儿上挂着一溜儿花灯,底下垂着红纸条。是旁边的店铺出的灯谜,猜中了,就可以去问店主拿些小玩意儿——不过是糖块儿,洋火一类的小东西。稀罕倒是不稀罕,只是闹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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