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欢》第101章


有人进来,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走了两步,站在窗前,外头的亮光正好打在她背上,将她的脸容映在阴影里。
一个女子,他心头咯噔一下。
没错,是一个女子。
他揉了揉还算清亮的眼睛,将脸上打结的碎发胡须抹开。那女子走近了,再近一点。
他瞪大了眼,看见了!
看清了!
“嗬——”他喘气的胸脯剧烈起伏起来,喉咙里发出一阵长音。
阿秀走到他床前,蹲下身,替他将脸上还剩的一绺灰白头发拨开,她轻声地问:“你认识我吗?”
床上的人眼中瞬间有泪流了出来,他费力地张开嘴,动了动嘴唇,却发现抖得厉害,说不出一个字。
只能流泪,再流泪。
阿秀替他将眼角泪拭去,搭上他瘦如竹竿的腕脉,心中冰凉,此人病入膏肓,生机已绝。
她渡入阴阳之气,一面缓缓道:“你认得我,是吗?”
床上人呼吸渐渐平稳,他嘶哑着嗓子,发出似锈铁般刺耳的声音:“你是,阿沅。”
阿秀尽力控制自己,让阴阳之气平缓地在他周身游走,听见他话语的刹那,只觉脸上冰凉一片。
“阿沅,是谁?”阿秀又问道。
床上人忽觉从来不曾如此清爽过,躺了许多年的身躯,忽然有了使不完的劲儿,他眼中射出精光,吐字清晰起来:“阿沅啊,阿沅!我就知道,阿沅会回来的!长珩,夫人,阿沅回来了!”
阿秀再忍不住,跪坐在地,伏在床头,嚎啕大哭起来。
床上人却心情变得大好,一双手在空中手舞足蹈,口中言语颠倒,状甚痴狂:“他们抱走你,黑衣人,数不清的黑衣人。我知道迟早有那一天,长珩偏不信我,我只好躲在你院子外。可他们人太多,太厉害,太厉害!我只找到阿沂,阿沅没了!阿沅不怕,阿沅回来了!”
阿秀泪水止不住地滑落,湿了衣衫袖袍,心中情绪如那地动后的海潮,一浪一浪汹涌摧毁所有坚韧,只觉自己如一叶孤舟,跌宕在那水波间,漂浮无着,直坠深渊。
头上忽有一只手,轻轻落在乌发上,她抬起头来,似小孩一般无助地抽噎着。
“阿沅不哭。”那床上人声音诡异般的温柔:“去找阿沂,阿沂寻你去了,好久没回来。”
“阿沂是谁?”阿秀抽泣着问。
“长珩说,你们两个,男孩叫阳沂,女孩叫阳沅。名字好,人却不好,留不得,留不得啊!”床上人又难过起来,双手捂住脸,也学着阿秀的模样,抽着肩膀哭起来。
“阳沂,是哥哥啊!哥哥没死?我还有哥哥啊!”阿秀又哭又笑。是了,那老者说了,阳夫人生了一对双生子。
“阿沂走了很远,我送他走的,他去找阿沅。”
阿秀流着泪,握住床上人的手:“后来呢,他去了哪里,阿沅去找他!”
“去了哪里,去了很远的地方,很多地方。”床上人的目光散乱起来,似在努力思索。
阿秀又捂着胸口哭起来,脑中一片空白,心又痛又涩,似油煎火熬,似抽丝滴血,可转念又庆幸,终于找到一直想要寻找的答案。
原来她真的不是柳相之女,原来那说是他生身父亲的人,却是她灭族灭家不共戴天的仇人!
还有哥哥,她还有哥哥!
心思所及,一念九天之上,一念地狱之下,心如浮萍,顺波而流,反而平静下来。等哭够了,哭累了,全身说不出的轻松,又说不出的疲惫,细细擦拭了眼泪,喃喃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杀阳家所有人?”
床上人松开捂脸的手,呆呆看着阿秀:“阿沅,去找哥哥。”
阿秀看着他,重重点头:“阿沅一定会找到哥哥!”
床上人松口气,整个人像放干了水的茄子一样,忽就蔫儿了下去。
阿秀暗叫不好,忙又扶住他手腕,再渡入阴阳之气。
床上人直直看着她,喉咙间咕隆作响:“在观音后。”
说完几个字,头一沉,闭上眼,似睡着一般。
阿秀将他手轻轻放下。
起身跪在床旁,双手抚地,磕了三个头。
方起身,来到前院正堂,观音像的后面是一层沾满灯油香灰的红布,她轻轻一拉,那红布便簌簌落了下来,覆盖在观世音上。
随着红布露出来的,是墙上一个小小的佛龛,龛内两个灵位木牌,阿秀颤抖着手,将那牌位取出。
一个上书:先兄阳氏讳长珩之灵。一个上书:先嫂阳姜氏昔棠之灵。
阿秀顾不得去尘,将木牌捂在怀中,又跌坐地上,呜咽哭泣起来。
第一二零章 鬼王() 
夜色已至,群山死寂一般,如冬眠的兽,伏而凶险。
山中寒意更重,一轮冷月高悬于空,月华冰凉如霜,所及之处,冷意刺髓沁骨。
庙中后院有一口薄木棺材,想是疯道人早就为自己备好的,阿秀将他小心放入,再盖好板木,想着就在这阳梅山中葬了他,或许他会喜欢一点。
她一夜一日未睡,又心神受刺激太多,哭得真气散乱,累及脏腑,待收拾好疯道人身后事,就那般靠着棺木,抱着未曾谋面的父母灵牌,沉沉睡去。
等她醒来之时,天已大亮。
惊醒她的,是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睡得太沉,直到来人已到了庙门口,她方才听见动静,忙敛了气息,躲进疯道人起居的厢房内,略一思索,钻进大床青色帐子之后,贴墙而立,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纷乱的脚步声进了庙内,再四下散开去。
“此地距金州城不过五十里,南是平川,北是大山,进可攻退可守,安营扎寨,最好不过。”一个细声细气地男子声音道。
“嗯。”一个声音颇为阴柔的男子道。
阿秀还以为来的是倭奴,但来人竟然说的是中原官话。
不过再转念一想,倭奴中有鬼王宗的人,便猜到这要在金州安营扎寨的,怕是鬼王宗在倭奴中的军队了。
有人到后院来,在厢房门口探头看了一下,又去了别的地方。
“宗主,这是一座空庙。”一人道。
另一个声音道:“只在院后发现一具棺材,躺着一个干瘦的老人,想来是饿死的。看样子刚死不久,尸体还未完全僵硬。”
宗主?鬼王宗宗主竟亲来了?
阿秀不由心跳快了两下。
严宗主说柳相是鬼王之子,那来人竟是柳相父亲?
阿秀一面想着,一面极力控制呼吸,心跳放低,宗主级别的人物,哪怕有半分紊乱的气息流出,怕都会引起对方注意。
“抬出去烧了。”那把阴柔的声音响起。
这是鬼王宗宗主了?听声音年纪并不很大。
阿秀盘算着,若是在这里刺杀此人,成功率有多高。
随即又打消这个念头。
既然宗主来了,那鬼王宗的精锐也必都在此,加上对方人多势中,若是一击不中,遭到反噬,恐怕难以逃脱。
且他们来到金州城外安营,必是有大计划,再占金州?
万安军的主力现下在南方,朝廷的军队早龟缩在金陵,根本不敢出来。
他们想以北攻南,倒也是个机会。
越国朝廷军队已在倭奴和万安军等其他义军的双重打击下,早已军心溃散,不堪一击。
若是此时,倭奴直接将大本营从海上搬到陆地,等他们站稳了脚跟,直奔金陵,万安军也难以一气呵成将他们打跑。
想到此,决定逃生为上,得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让万安军及早北上。
院外又是一阵喧扰,脚步声再渐渐散去。
想来他们是巡山一番,一面找安营之地。
阿秀松了一口气,待完全悄无声息,再悄悄从纱帐后溜出来。
正堂内疯道人的棺材已不见了,想是被人搬出去烧了。
也好,从尘外来,归尘中去,化作梅山一簸灰。
和爹娘一样。
想到此,又心内酸涩。
“阿沅。”她轻轻地叫着自己的名字:“阳沂,阳沅。好听。”
一面想着,一面往前院走。
刚走到院中,忽心中一紧,一阵阴风从身后屋顶刮至,迅急无匹。
阿秀知道是自己分了心神,一时才没察觉竟然还有人躲在屋顶上。不过对方也是了得,竟然猜到庙中还有人。
刹那间一个旋身,躲开身后必中的一击,再转身,扬起匕首,对准刺上来的圆点锋芒中心,狠狠一砍。
“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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