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知》第30章


但秦远不同。秦远的母亲与秦夫人一奶同胞,脾性却大相径庭。秦夫人喜好排面,端的是官太太的端庄得体。其妹妹却生来泼辣,从不教儿子与那些酸腐儒待在一块,而是让秦远自幼学骑射、爬树掏鸟蛋瞎玩,什么书都爱读不读,家里请来的先生没一回能正儿八经上半天课的。之后秦远生母早逝,父亲续弦纳妾,弟弟妹妹一茬茬生出来。生父无心,继母性恶,秦远亦不是好欺的,当着长辈面能摔桌子,生来一桀骜不驯的种。由此他虽为长子,却连他亲爹都不敢上手教养。他心中哪有什么礼仪教法,做什么事都只图自己乐意罢了。
秦远优哉游哉,于家书中直接放狠话否了,全不管他爹收到信该如何暴跳如雷。
上辈子他没拒绝这门亲事。在他去京城之前,他爹给他许了这门亲,他确实无所谓。之后他几乎是被赶出家,至了京城,满腹仇怨,哪还想的起来自己婚约在身。在京他念书念得烦了,直接拿着带来的钱自去行商,要说心中惦记的,也许只有伯父府里那个清俊小厮。这辈子与十五已两心相悦,他自然不会答应。只是这事亦不会告诉十五,不然按照小孩那性子,定会苦恼许久。
明日便是除夕。正是难得的雪后初晴,秦府雪还未扫净,飞檐黑瓦覆白雪,映上彩绸红灯、新衣红面,仿佛是静中凭空一声唢呐响,有些沉肃的滑稽。十五的身体好了,被秦远拎出屋子:“玩过雪么?”
十五摇首。
“成日闷在那房里,不病都要病了。”秦远笑道,他身披大氅,显得矜贵傲然,“来,哥哥陪你玩雪。”
十五愣愣神的,依照秦远动作。他小时身体孱弱,父母怜惜,甚少让他受冻受凉。来了秦府,更无空玩雪。秦远听他从小都未玩过,大呼可惜,给十五穿戴得厚厚实实的,教他如何从地上捏雪球,滚成大的。十五有些笨拙地从地上捧了团雪,慢吞吞地揉成一团。
秦远在一旁蹲着看他,半点秦家少爷的样子都没有,“这样要揉到什么时候?来,朝我这扔。”他点了点自己的胸膛。
十五:“……”
十五:“不扔。”
秦远莫名:“平时最听我话了,现在要你玩,反而不肯?”他拎着十五的手拽到自己胸前一甩,小雪球砸了毛大氅满身细细碎的洁白。十五当即急了,伸手去将雪拍打下来,眉毛微蹙:“这是要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秦远手攥雪团,直接往十五身上扔。十五被摔了个正着,懵懵然悟了,从地上抓了把雪,往秦远身上洒。两人一来一去,秦远起初还留着力气,眼见十五会了,丝毫不手软,结结实实一个大雪球就劈头盖脸给十五砸去。
十五甩甩头,有些狼狈地将脸上的雪一股脑抹了,乌发上沾染着片片冰凉凉的雪,更衬得眉眼秀俊,一双眼睛黑亮剔透,露出些许气恼来。
秦远笑着告饶:“我错了,疼么?哎唉唉——”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十五一把雪便洒上去,秦远自然反击。旁人看去,却是白天白雪白日光,一片温柔旖旎的白中,两俊郎少年郎打起雪仗,稍长的那个架势摆得大,却处处小心包容。小的那个却信以为真,一股不服输的莽撞狠劲儿,不留手的,洋洋洒洒雪雾中轻喝一声,将那人压在身下。兄长般的那人躺在松软厚雪上,仿佛丝毫不觉凉意,亦不在乎身上名贵皮毛被弄得乱七八糟,反而笑盈盈道:“你赢了!饶了哥哥罢,都要被你打坏了。”
少年这时候反而畏手畏脚,小心翼翼地伸手擦去那人面颊的雪,说出的话都有白汽:“我赢了,有赏么?”
那人诧异了,一口应允:“你想要什么,我能不给你?”
少年轻声说:“赏我个亲嘴吧,少爷。”
秦远短暂的失了神。
十五这眼神,其实是平静无波的。因为太平静了,以至于太像上辈子那个压抑的青年了。仿佛这一片白茫茫大地,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去想,他想要的只有这片刻的些许亲吻而已。十五本在他一生最朝气蓬勃的年纪里,本应觉得未来的日子很长很好,懵懂而天真,怎会像只疲倦的离群鸟,孤寡伶仃,后无来路、前无归途?
“好十五,告诉我,”秦远躺着仰视他,温声说,“这几天心里在想什么呢?是不是长大了,心里也开始装着事儿了。”
十五置若旁闻,凝视他半晌,俯下身低头小心而笨拙地亲吻上去,竟带了些虔诚的味道。
一吻分了,他的吐息仿佛带着皑皑白雪的冰凉凉:“谢少爷赏。”
两人回去,浑身都是雪,惊动了全房的下人。丫鬟们险给急坏了,立马烧水烘炭,将这主仆二人领去各自沐浴换衣,滚烫的姜汤给灌进去,生怕哪个着凉生病。两人分明是出去玩了一趟,回来却像是一对仇人,谁也不理谁。秦少爷沉着脸,一股憋着气不发的模样,自回了内室。十五头发仍湿着,面色冷淡,裹着袄子坐于外间的软座上,旁人都绕着他走,唯有朱红一屁股在旁边坐下,拿巾子将他的湿发裹了,嘴里唠叨:“苍天呐,你与少爷真是一对命定的冤家,今天好得跟蜜似的,明天就吵起来了。今儿又是为什么呢?”
十五不说话,垂眼喝了口姜汤。
朱红:“莫怪姐姐多嘴,我听说了,家里给少爷定了亲,那是肯定要回南边的……”
十五突然说:“我不想他娶亲。”
朱红瞪大了眼,半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压低了嗓子,发出的都是气声儿:“小祖宗,被少爷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少爷确实是喜欢你……”
十五:“他也不喜欢我。”
朱红:“……”
朱红烦了,将巾子一扔,任他在那赌气去。俗话说少年人长到了那岁数就有根逆骨,十五乖乖顺顺十几年了,也该是他长逆骨的时候了。堂少爷素来稳重大方的,一对上十五,不也跟个毛头小子似的么?想来是俩人为情所困,虽说十五年纪小,满头栽进去,一心不切实际的想法惹人笑,但她一个外人,纵是心疼,又能凑什么热闹。
却说这边秦远,坐于室内半晌,什么也不想做。活了两辈子的人,还是被同一个人拿捏在掌心里。凭心自问,他究竟哪儿做得不对?他一心想让十五无忧无虑地长大,却眼见十五的心里多了去他不知道的事儿。他一心贴上去,摔下脸皮来亲人宠人,换来那小白眼狼一口一个疏离的少爷。是,他确实不会疼人。之前他无心情事,对那些捧着小情儿的同辈嗤之以鼻,以至于现在他对着人束手无措。要给吃的穿的,人已够了。要买金的银的,人不稀罕,转头能随手给了别人。
雪青与另一丫鬟进来,为他擦发暖汤。两人都见堂少爷脸上阴云密布,自是不敢多说。正是过年,丫鬟都换上了新衣,面上擦得胭脂透红,秦远看得心烦,正想让她们退下,却见雪青头上多了根细细金簪。金子价贵,寻常姑娘顶多拿根银的充排面,何况是作下人的。秦远随口问:“哪来的金簪子?”
雪青年纪尚小,闻言大骇,跪下不敢说话。
秦远本只是无心,此时一看却皱起眉:“说。”
雪青摇头不敢说。秦远不耐烦了,另一丫鬟更是催她开口。雪青终是畏惧,声音带着颤:“是,是之前十五给的金元宝,快过年了,便托人拿去打成簪子……”
她之前管十五借的金子,十五既不要,她便收着。因心里常常羡艳太太穿金戴银,她亦动了念头,拿去打了金簪。当然,穷人家的女孩儿也是明白事儿的,待过了这年,她便将金簪子拿去换银子。这短短数日,只是给她戴着图个高兴的。自从之前她无意间将十五烫着了,她便很少进房里伺候。今儿纯属偶然,谁能想到堂少爷竟察觉到她脑袋上的玩意。想到这里,她愈发悔恨,又惊惧不定,生怕挨打挨骂,又或是连累十五。
秦远的呼吸一窒,缓缓间才吐出那口气,冷眼看她:“下去罢。”
第32章 
两个丫鬟皆退,雪青出了一身冷汗,出来时候腿脚都是软的。另一人问她:“你可还好?”
雪青摇头,勉强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心肝脾肺都发酸。她缓了两口气,立马小跑去寻十五。一路至了外间,见十五一人坐于软座上发呆,步子又放慢了,胆怯与羞愧都涌上她的心头。她是个心眼不多的小姑娘,见方才少爷大怒,觉自己又办错了事儿。遥遥看着那清俊而淡漠的少年郎,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十、十五……”
十五抬头,雪青作手势,让他去别处说话。
两人自至隐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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