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人父》第35章


“你待这玉如何?”黎榕堂问。
“蕙茞相配。”
那么,李青要怎么处理李轻烟便很值得捉摸了——
两人各侍一主,为忠,李青便要杀了李轻烟,而且越早越好,以绝后患;于私,李轻烟与李青朝夕相伴、恩重如山,至少也要挺身而出保他一条命在。
看看这间牢房,多半是后者了。
李轻烟面色忽地流露出一丝悲愤,突然在桌下攥住了他的袖子。
黎榕堂和他四目相对,看来,以李轻烟的心气儿,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他思量了片刻,微微的点点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折腾点动静。
蓦地,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两手握住李轻烟的手腕,向后按在桌上。
李轻烟惊呼一声,这才发现黎榕堂真是肩宽体阔、老当益壮,两手一握,跟系船的绳索似的,黎华那高大的身量多半就是随他爹。
他此时身怀六甲,挣脱不迭,急的脸红脖子粗,破口大骂:“黎榕堂!我□□□□!你是不是人?!!你个□□养的!”
真他妈的一串粗鄙之语!黎榕堂腹侧。
但他面上却是装的滴水不漏,一副多年没偷过腥,准备在临死之前放纵一把的□□非人形象。
果然,不过片刻,只听“当!”的一声,李青连锁都没开,直接拿刀把铁链子砍做两半,气势汹汹、怒发冲冠地冲了进来。
刚才还厮打在一起的两人忽地神色一变,黎榕堂直起身,退到了李轻烟一步开外,一副正正经经、端端正正的样子。
李青一看便知上当了,这爷俩诈他呢!
李轻烟缓缓坐正,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襟,幽幽地道:
“你终于肯露面了——”
语气中的杀气,恍若根根毒刺,扑面而来。
双目中的悲凉,好似腊月寒冰,冷彻骨血。
李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深深地低着,不发一言。
李轻烟这下真的是压不住了,一拍桌子,爆喝一声:“说话啊!”
气的他胸膛剧烈起伏,全身颤抖,眼睛通红。
“爷儿——”
“别喊我爷!”
李轻烟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不光是生气,又是失望又是心酸,恨不得给他打一架,一时间这些强烈而又复杂的情绪像八月的雷雨一样劈头盖脸砸下来,激的他的头直发晕。
他手按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强压着全身的不适,冷冷地发问:
“为什么?”
在李青听来,这表面的平静比歇斯底里地大吼更骇人,好像是一条鬼影贴在你的背上,马上就要将你一口吞下。
“爷儿教的第一件事,李青一直铭记在心。”
“人一定要有良心,拉过小人一把的人,即便他自己不放在心上,小人也一定要深深的烙在心里,特别是那些在节骨眼上帮过小人的人——一定不能背信弃义。”
李青的语气平静不带一丝波澜,一字一句重复着李轻烟当年的话。
往事历历在目,却已言是人非。
李轻烟缓缓闭上了眼睛,向上微微扬着下巴。
李青从没见过他流泪,除了黎华,没人见过他流泪。
须臾,他嘶哑着喉咙低低地吼道:
“我把你从死老鼠堆里扒出来,让你登堂入室、荣华富贵,你却想让我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李青知道他是指腰牌一事,连忙辩解:“小人当时当真不知他们要做那样的事,再如何小人也绝对不会让爷儿以身犯险!”
李轻烟冷哼了一声。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知道吗?我从来就没想着什么回报不回报的,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的带,你知道吗?!过不了几天,你就是好去处的一把手了!”李轻烟两手在空中颤颤地比划着,比划着这几尺牢房,“而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李青重重三叩首,伏在地上道:“其实,不是您从藏名巷恰巧碰到小人,而是宁海王让小人去您的必经之路上等您。”
“嗯?!——”李轻烟双目圆睁,太阳穴突突直跳。气愤之极,震惊之极。
宁海王在那时候就开始算计他了?这想的也太长远了!
“当日小的本在拂衣巷,宁海王见小人可怜,屈尊下轿对小人说,他大势已去,恐朝不保夕,小人跟着他迟早还要流落街头,甚至有可能被一同诛杀,让小人去藏名巷第三个转角等着,会有贵人相救。”
“他于你有恩,那我呢?!”
李青将头伏的更深了,“小人定全力保爷周全!待此事一毕,小人愿以死谢罪!”
李轻烟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叹了出来,一滴泪从他颊上滚落。
唉——他这真是作法自毙、作茧自缚!
看着李青面露决绝,仿佛他是已死之人,李轻烟心中生出几分不忍。
这世上,真是有太多难以掂量的事。
好事、坏事;恶事、善事。
大恶事、小恶事;大善事、小善事。
不该为而执意为之事;不知该为或不该为之事。
前面的事,后面的事;要紧的事、无所谓的事。
仔细想想,每人做的那些事,都对,也都不对,都有理,也都无理。
不过是各有各的衡量、各有各的苦衷。
突然——
外面传来一阵击鼓嘶喊之声,从窗外弥散进一股烟火血污之气。
黎榕堂大喜过望,忙跑到那扇小窗下,垫着脚往外看,无奈不够高,看不到些什么,只能看到浓艳阵阵,天空遍染。
李青又给李轻烟磕了仨头,道了声失礼,说罢大步离去。
李轻烟都不愿看一眼他的背影,以手覆额,身心交瘁。
黎榕堂将一条长凳拖到窗下,踩着它,手抓着窗上的铁栅栏,满怀期待地往外望去。
李轻烟看着他一把年纪还登上登下的,无奈地走过去拿脚给他抵着凳子。
“小心着点儿,一把老骨头了。”
黎榕堂兴冲冲地扭头对他道:“黎华这小子这下可把他那些得意之作都拿出来了,照这个势头,攻个城都没问题啊!”
李轻烟疑惑地问道:“黎华做的那些个玩意儿你都知道?”
黎榕堂自豪地道:“那当然,儿子这么厉害老子能不知道吗?!”
原来,黎榕堂对他儿子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不上心。
突然,一支火箭擦着黎榕堂的头发,嗖的一下射了进来——
第37章 计中之计(三)
黎榕堂的几根头发瞬间就被燎的打了卷儿,吓的他大惊失色,往后一退,正好踩空。
李轻烟眼疾手快地往上推了他一把,口上嫌弃地说道:“都说了让你悠着点了,你抗摔,你孙子可不抗砸。”
黎榕堂吓得趴在墙上,惊出一身冷汗。
那火箭不偏不倚地正射到了那稻草床上,顿时轰的一下便燃了起来,半边稻草着起了半丈高的火苗。
李轻烟一手抄过那条长板凳来,像使个九齿钉耙似的将那半还未烧着的稻草一耙就耙到了一边,抬脚对着桌子猛蹬一脚,桌子受力刺刺拉拉地飞出去两丈多,“咚!”的一声撞在墙上。
这下就没事儿了,等着那半边儿稻草烧尽了,火也就灭了,就怕烟大呛人。
他两边一看,这会儿外头正好起风,淡黄色的烟打着卷钻出窗外。
忙完了这些,吃力地推了推后腰,回身一看,黎榕堂还汗涔涔地趴在墙上。
“你咋还在上面?要在上面过秋啊?”
黎榕堂顾不得丢人不丢人,道:“我···腿软。”
“嗨——真没用。”
李轻烟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扶他下来。
黎榕堂真是从来都没抓哪个人抓的这么紧过,两手像螃蟹的两个钳子似的,死命抓着李轻烟的小臂。
李轻烟把他的“九齿钉耙”拽过来,黎榕堂一屁股坐了下去,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镇定心神,这才感觉手指头抓的麻麻的,想想刚才那个手劲儿,李轻烟的胳膊肯定给抓出手印子了,但他却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
黎榕堂现在可算明白了,李轻烟就光嘴上泼辣,心肠却比谁都软。
李轻烟带着两个孩子本身就累的很,孩子上了月份就更要命了,腰整天疼的要命,晚上睡觉躺都躺不下,脚微微浮肿了起来,幸亏他年轻,又是个练家子,才扛的过折腾这好半天,此时全身的气力都好像被水蛭吸干了似的,脱了力地坐了下来。
外面刀戈相击,面前浓烟阵阵,两人坐在一条板凳上。
板凳的那头,黎榕堂惊魂甫定。
板凳的这头,李轻烟气喘吁吁。
两个本来可能永远都是点头之交的人,却阴差阳错的成了过命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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