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误国》第4章


“白凤太子诛灭陆氏全族后,扶懿皇帝梓宫归帝陵,合葬了皇后和懿皇帝。帝陵阖上的那天,白凤太子在享殿里跪了一晚上。老头儿我那时也不比白凤太子大,守在边上困得直打呵欠。晚上白凤太子的脸色很差,唇无血色,但是跪得很直,就像一根张好的弓弦,绷得紧紧的。在灯影里,我偷眼看着白凤太子,觉得他的好看简直不像是有血肉的人,冷得让人发抖。
“夜深的时候,不知是做梦还是真的有这回事,我听见太子说:‘父皇,你算计着你的儿子、防备你的皇后,可笑的是,你的皇后从来不对你设防,你的儿子却算计着你,盼你早点死。一个谋逆的太子,在别人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一个太子为什么要谋反呢?皇位本来就是他的。可是那时候,我的确是在谋反,就算你还活着,我也会起兵,你太懦弱了。我觉得,你配不上皇后。虽然你配不上她,可我正好不喜欢她,就让她死了也缠着你吧。不过我死了,谁来缠着我呢?我遇见一些人太早,明白什么叫情窦初开太晚。有的人……他轻飘飘的说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我就会在夜里睡不着觉……’后来老头儿我实在太困,断断续续听着,睡了过去。
“再后来白凤太子登基,成了以后的愍皇帝。他将太子妃扶为皇后,将那个叫北辰的女孩封为皇太女,擢太傅陆方鸿为右相,却常常更换左相。愍皇帝允许皇后干政,甚至不怎么看奏章,他改了租庸税法,减了壮丁服役的日子,将皇宫的宫娥放出去一多半。皇后问他,他只说‘朕生下来是皇子,不太知道民间疾苦。朕只会清心寡欲,少建几个宫殿、少纳几位妃子,让天下人少为朕的淫‘欲操劳。’
“左相一党、右相一党和外戚之间很微妙,经常向愍皇帝互相弹劾。老头儿我一天大着胆子问愍皇帝:‘陛下,前朝因党争过甚,朝政昏暗……’愍皇帝哈哈一笑,他笑起来就算是枯死的老枝看见也要绽出花儿来,他捏了捏我的脸,和逗小狗儿一样说:‘党有君子之党,有小人之党。一者,君子德风,小人德草,风吹草倒。二者,君子有所不为,小人无所不为,有时候,只有任用小人才能成事。三者,他们都怕朕,都争着向朕表示忠心,希望得到帝王的爱。大臣们对朕当兼有爱惧……才不会分寸尽失。’
“老头儿我那时年少,既不识字,也听不懂这些话,只觉得好奇又问了一句:‘那右相……爱陛下吗?’愍皇帝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大概又爱又恨,天底下,唯独他和皇后不怕朕。不过朕不需要他的那种爱。’”
“再再后来,国都里突然传言右相陆方鸿将要大婚了。那是秋天,陛下自己满手血,冷着脸亲自磨了几天竹片,做了一把折扇,在白扇面上题了班婕妤的《团扇歌》,让我把扇子给右相,当成他成亲的贺礼。老头儿我不识字,不知道《团扇歌》写的什么。右相笑眯眯的没接扇子,只和我说:‘小黄门,光肖想告诉我,天冷了,我以后会像这把扇子一样,没有用了。我很对不起他,可是是他在成亲上先做错了事。’我不知道愍皇帝在大婚时做错了什么事,不过后来国都里再也没有右相要成亲的传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光肖:我不曾听闻太傅沾酒即醉。
陆方鸿:是有一些话,想借一杯酒说给你听。
第4章 第四章:先我逐孤鸿
“前朝有一次猃狁犯华的动乱,这场动乱是愍皇帝经常被后人追着骂的原因之一。那时候愍皇帝刚刚登基一年,改元中道。愍皇帝害了疟疾,每天都在打摆子,从春三月来小半月都不见好,只好搬到温泉行宫,无事时批奏程——不过愍皇帝很多时候身子都不好,难受得紧,能亲自看的奏呈很少。每天愍皇帝打摆子,皇后就抱着他拍他的背,右相一次也没来过——直到愍皇帝让皇后回朝替他廷议。皇后走了,右相才来看愍皇帝。
“右相一直不来的那段日子,愍皇帝很不高兴,我是他身边的小黄门,只有我才能察觉出来。不过愍皇帝的面上显不出来,愍皇帝常常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好像做什么都兴致缺缺,对人情也漠不关心。大概只有拿着画笔的时候,愍皇帝才有几分人气。
“愍皇帝在温泉行宫的时候很怕死,怕自己多想,除了看条呈外画了很多画,我有幸见过——那些画上很多风景都是我讲给愍皇帝的。那些画其中有王都十八景图,丹崖飞瀑、龙头佛梅、万壑松风、泉花镜月、僧眼碧湖、佛头青山……他还画了六折镶画香檀屏风,画的是蓼龟出水、乌鲤戏花、槐阴唤雏、芙蓉锦鸡……一共三十六幅小画。不过在前朝灭亡的时候,这些画都一起在皇宫的大火里化成了灰烬。
“其实愍皇帝的身子骨很弱,看久了奏呈就会头昏眼花。愍皇帝怕自己太久不写字,有时也抄佛经、抄书。老头儿我那时并不识字,也不懂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只记得有一句叫什么‘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老头儿我想起愍皇帝背这句话的神情,只觉得这是一句很伤心的话。那时候我看着愍皇帝,只觉得他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十几岁的伤心小孩儿,又很倔强,不肯认输。
“右相陆方鸿来的时候,愍皇帝很高兴,可他的脸上依旧显着很不高兴。愍皇帝有的时候会扬着下巴看人,不管他看的是谁,都像是在看脏东西、看废物——但是他看右相的时候有点不一样,像是在看……有用的废物。愍皇帝也从不肯服软,好像一旦服软,就会失去大臣的敬畏、失去所有东西。
“右相陆方鸿来的时候,愍皇帝很高兴,可他的脸上依旧显着很不高兴。右相请安时跪在地上,愍皇帝没有给任何一位大人剑履上殿、见君不拜的特权,愍皇帝靠着椅背,好像是睡着了,过了很久才让右相起身。那天殿里燃的香是二苏旧局,香气莫名很沉,和外面的天色一样。我侍立在窗下,好像能看见昏沉沉的窗外,大片丁香花浮动的花香。愍皇帝说:‘右相,你已经陪了朕三年了。朕不是一个仁慈的皇帝……你要是累了,就歇一歇,过来陪朕住几天。’
“右相说:‘臣不累,得陛下青眼、为陛下分忧,三生有幸。’愍皇帝听完皱了眉,扭着头像是快哭了,他抖得很厉害,不知是生气还是在打摆子——除了在皇后面前,愍皇帝一直很能忍。‘你的傲气呢,右相?你不叫朕一声光肖了吗?你是帝师,朕只愿意在你面前显得像个晚辈。’
“右相回了一句:‘臣是臣,君是君。以前是臣错了。陛下有皇后,什么事都可以和皇后商议。’愍皇帝立刻‘哦——’了一声,说:‘右相,你知道,朝廷里有人做得多、有人做得少,因为人有功臣和功狗之分。你当功臣太久了。朕作为一个君主,很爱你。从今天起,你回去摄政,位极人臣,当一个权臣,直到朕病愈。你不体恤朕,从不来看朕。’
“右相顿了半天,笑着叹了一声,‘光肖,我一回去,你就会下诏把我当作逆臣,这些都是我教你的。难受你可以早点告诉我,我不愿单独遇见皇后,我是你的……’右相说得太轻,我没听到‘你的’后面是什么,或者右相只说了‘我是你的’。右相说着走过去,像皇后那样抱住了愍皇帝,把手伸进衣裳里,比皇后更亲昵的拍着愍皇帝的背。愍皇帝的脸通红,没出声却哭得很厉害。
“其实右相只来过那一次,愍皇帝许他大权在握,后来他再没来过。不久就是夏末,愍皇帝病愈,可是猃狁突然从西北边打了过来,这次攻势毫无声息,而猃狁如入无人之境,铁骑一路奔向国都——这些都预示着一场酝酿已久的阴谋。愍皇帝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就仓皇南逃,出奔鹿里郡。一直将臣子们玩弄于股掌间的愍皇帝,被他的臣子们玩弄了。
“无数的难民随着帝驾一起南逃,路上回头便可看见烽火。愍皇帝逃到皇陵附近时驻了军,远隔鹿里郡传召鹿里侯护驾。初秋的晚上,残花梢子指指点点,流萤明明灭灭,愍皇帝为整顿朝务一夜没有睡。天明的时候,愍皇帝从雪片告急的军报里得知,边境的戍军自三月前就开始听从皇令撤军,戍边的将士山呼万岁,已经按原籍放回——这不是愍皇帝发的皇令,朝中还藏着一个皇帝。愍皇帝又从军报中得知,他的亲舅父因怀疑诏令不肯撤军,已被就地斩首。
“愍皇帝一路上一直不肯去看皇后。等愍皇帝终于去找皇后时,皇后给了他一耳光,告诉他右相陆方鸿是前朝的皇孙,又说右相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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