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马江山策》第94章


“什么时候?”
“今日早晨。”
“怎样死的?”
“听说是小产。血崩。”
那侍从话音未落,就见尚书大人的身子猛地一抖,他想要站起来,却气竭一般,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大人,大人!”侍从吓了一跳,他急忙冲上去想要拉起孟玠,但手碰着孟玠的脊背后却让他着实吃了一惊——孟玠那宽大的衣衫之下,竟尽是嶙峋瘦骨!
才几天的光景,这个本是意气风华的年轻人竟消瘦成这般模样了么?
“我没事,没事……”孟玠挣扎的站起来,他的手依旧是抖的,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情绪,他对侍从道,“有说尸体怎么处置么?”
“卷了一卷破铺盖,给丢在城外的乱葬岗里了。”
“如此……”孟玠的目光有些呆直,“她去世时可曾说些什么?”
“没有,”侍从话语有些犹豫,“小人找窑子里做事的粗使丫头问过,说她是一人死在床榻上的,死后……死后才叫老鸨发现了,老鸨嫌晦气,看也没看就叫人丢了。”
“是么……”孟玠的声音听起来极为虚弱,但他还是强撑着精神,“我都知道了,你下去吧。”
“大人……”侍从有些担心。
“下去吧。”孟玠又朝他摆摆手。
“喏。”侍从无法,只得默默退下。
余下孟玠一人颓坐在书房中,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气,清冷的很,没有太阳,也没有风。
他还清楚的记得,敏敏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她喜欢艳阳天,亦喜欢微雨天,独独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似晴非晴,似雨非雨,也不知老天要干什么。
一想到敏敏,记忆似乎在他脑中爆炸一般,石榴园中那个穿着一身白衣,轻盈的像精灵的少女。新婚之夜,红妆娇羞的贵族小姐。乃至他无数次偷偷翻出墙外,身后跟着的,涉世未深,却又对任何事情都感兴趣的小娘子。
她其实极容易满足的,一串冰糖葫芦就能让她高兴好久。
在帝都其他权贵子弟的心中,难以见上一面的方柔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只腻人的猫儿,是一个普通但他却爱得至深的女人。
若不是真的爱上了她,以她的玲珑心思,怎么看不出来他是在做戏呢?
若不是真的爱上了她,只怕连他自己都会撑不下来吧?
他爱她,但他们之间的爱情最终输给了仇恨。从他和皇上密谋着要怎样扳倒方家开始,他便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结果。
石榴园相逢那夜是他给小丫鬟下了迷药,他早就摸清了她的性子,她每逢晚上都要出去走一走的,小丫鬟睡着了,她便只能自己夜游了——当夜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能遇上他。
他与她相逢后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精心设计的。
此后在方高懿面前初露头角,他甚至买通了方柔身边的丫鬟,让丫鬟在她耳边吹鼓状元爷的不凡之处。他们俩的婚事,面上看顺理成章,实际上是经过他一步一步布局来的。
他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向毁灭的深渊。
他一面心中万分悲痛的看着心爱的妻子走向死亡,他却不能停手。心怀天下,是他多年所学的道理,方家不得不除,若手下留情,对不起的,将是北朔千万百姓。
在方府被抄时,他没有对方柔流露出丁点顾惜之情来,皇上多疑,倘若他在执法时露出一些些维护,方柔她更有可能丧命。
——只是在方家覆灭时,一切都已成为死棋,无力回转,即便他再怎么挽救,保的方柔活下去,却也只能让她生不如死。
造就这一切的罪人都是他自己,他为了天下百姓铲除了巨贪,他也献祭了自己的妻儿。
男人无力跪倒在地上。他咬着牙齿,整个人弯起来,将脸埋在膝盖上。
许久之后,有喑哑的哭泣声从他牙缝中挤了出来……
番外清冷天·方敏敏(五)() 

兆京外的乱坟岗,是京畿一带最阴森的地方。
那里是贱民最后的容身之所。
穷人,因瘟疫死去的,被砍头的,无人认领的尸体全全被丢在这里,这些尸体中一些甚至是不完整的,更不要提有亲友来祭拜了。将尸体丢来乱葬岗的基本是专门抬尸的下等士兵,有的人还能尽心将尸体掩埋起来,有的嫌晦气,将尸体抬到了地方,往近处一丢就走了。那些尸体便被曝露在空气中,任其腐烂,或是被夜枭野狗所啄食。
这里一年四季都透着死气以及呛鼻的腐臭味,活人绝对不会没事跑这里来,因为这里整夜整夜都燃着幽绿的鬼火,叫人不寒而栗。
然而,今夜的乱葬岗内,竟走进了一个活人。
——一个消瘦的身影,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走了许久的路,终是在深夜来到这片鬼气森森的乱葬岗。
他望了望四周,一片酸腐的味道,但他好像没有闻到一样,踩过一具具白骨嶙峋的尸体,赶走一只又一只乌鸦,每到一具新鲜的尸体旁,他都要垂下灯笼,仔细查看着那一张张已经肿胀的像是馒头一样的脸。
他在找她。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希望他的敏敏能被安然的埋在地下。
她生时受了太多苦楚,死后再不能叫野狗和夜枭毁了她的尸身了。
可是乱葬岗实在是太大,他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方柔的尸身,孟玠在心中安慰自己道,或许她是将人埋了罢。他心里虽是这样想的,但却依旧在尸体间穿梭着,不将整个乱葬岗的尸体都查看一遍,他不放心。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无声的夜里,突然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那声音十分虚弱,迷糊的似乎不真实,“咳咳……咳……”
那是一阵微弱的咳嗽声,闷闷的,似乎是从地下传来。
孟玠仔细聆听着,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悄悄走去,在他的前方是一个小小的土包,看泥土潮湿的模样应该是不久前被翻上来的,而那土包,正兀自动着,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一样,过了不久,一只沾满了血污的手,从土下缓缓伸了出来,那只手苍白又瘦弱,指甲中塞满了漆黑的泥土,那只手奋力的朝外伸着,仿佛是从地狱中爬出的魔鬼,慢慢的,是肩膀露出来,再是脖子,头……一个浑身一丝不挂的女人从地下爬了出来。
她的头发凌乱,沾满了尘土,全身都是青紫的痕迹,她的双腿上尽是凝固的血液。
她艰难地从坟中爬出来,看不清她的脸,但看得出她很是虚弱——从坟中爬出来后她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只能手脚并用的朝前爬去。
孟玠远远的看着,他初以为自己遇上了女鬼,但当他听清那女鬼细微的呻吟后,他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那个女人在说,“孩子,你不要死啊,娘……娘这就去给你找大夫。你别死……娘求你别死……”声音微弱颤抖,仿佛鬼吟。
那个女人还在艰难的爬着,她全身肮脏,沾上腐肉和泥土。她一边喃喃说着,一手摸着自己的小腹。
——或许是命不该绝,或许上天为了要让她这个罪臣之女在人间受到更多苦楚。
方柔竟没有死。
她只是失血过多而晕过去,呼吸微弱罢了,老鸨连看都没看就认定她报废了,将她活埋在这乱坟岗中,好在埋她的人不大尽心,埋得浅了些,没有彻底闷死了她。
她是被痛醒的。
虽然周身无力,但她却清楚的知道自己被埋了起来。她恐慌,小腹的疼痛几乎叫她昏厥,但她还是咬着牙,奋力伸出手拨开了周遭的泥土,她得赶快逃出去。
肚子实在疼得太厉害了,这让她有不好的预感——她千辛万苦要保留住的孩子,可能已经死在她的腹中了。
她一边对孩子念叨着,一边攒足力气向前爬。今夜没有月亮,照亮她前方路的竟是一簇簇诡异的鬼火,幽蓝幽蓝的,没有温度,却给了她足够的光明。
在所有世人践踏侮辱她的时候,唯一帮助她的,竟是这些同病相怜的死人。
仍有鲜血从她身下流出来,滴在爬过的路上。
至始至终,方柔都不知道,孟玠提着灯笼,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痛苦的爬动。
曾经,也是这个男人,身着一身白衣,风流倜傥,他提着灯笼,站在她身后,说,“这位姑娘,你脚崴了,可不能揉。”
石榴园中,残花朵朵,张扬的男人最终是笑眯眯地凑到她身边,将受伤的她背回了住处。
而今,还是这个男人,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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