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鸦》第64章


见过娘亲。
他只知道她叫“婉婉”,还是宝爷死之前告诉他的,而在此之前,宝爷一直不愿意提起自己的娘亲。他问过宝爷,娘长什么样子。宝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一只黄毛乌鸦。他一直想象不出乌鸦若是长了一声黄毛该是什么样子,但是他确信婉婉化成人形的样子一定貌若天仙。
宝爷不愿意多谈这个妹妹,大部分原因还是埋怨她的任性,爱上一个人类,一个王爷,还为他生儿育女,实在是太离经叛道了。伋川有时候会幻想,婉婉大概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儿,热爱一切,珍惜所有,勇敢而深情,明知道没有好的结果,依然义无反顾地去爱那个人。我爱他啊,他是人还是鸟,我是人还是鸟,我们是否被世俗承认,我们会不会走到最后,这些都不是我此时此刻是否选择他的依据,只要我现在爱他,我们就应该在一起。伋川仿佛能看见娘亲对着宝爷说这些话。如果连爱都要瞻前顾后,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飞蛾扑火,刹那光辉。
伋川想起宝爷最后对自己说的话,你的母亲把你带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让你感受世间的美好的。这是不是说明,婉婉直到自己生命的终结也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她依然觉得,自己的这一生很完满,这个世间是美好的,是值得自己付出代价的,是值得自己身体里的这个生命降临去看一看的,其实这也算是一个美好的结局吧。
快乐和痛苦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命运是公平的,不会让任何人平白无故地享受一世荣华,每个人都在别人不知道的角落经历了不一样的磨难,最后展现出来的羡煞旁人的美好都是暗地里牺牲十倍百倍换回来的。能在一起的时候用尽力气去爱,被迫分开的时候也心怀感激,人在自己的一生中所收获的美好都是上天的恩赐,所以被收回的时候也没有遗憾,没有怨恨。原本一无所有的,多亏了老天爷啊,让我知道什么是爱,让我拥有一个爱人,让我能将这份爱继续延续下去。贪婪是罪恶的起源,伋川想,自己原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间,现在多活了这么多年,多看了这么多风景,多认识了这么多人,这么一想难道不是幸运吗?
他很想问问娘亲,她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克服阻碍与司允在一起,怎么做到忍痛怀着身孕与爱人分离,怎么做到明知是天人相隔也要生下自己。怎么做到在所有艰难的时刻,都选择了不放弃?会累啊,无论怎么安慰自己排解自己,但是面对一件看不到结果的事情,真的会很疲惫,不管怎么努力不管怎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明明不甘心又是无能为力,这样的交替真的还能继续下去吗?婉婉每一次都在想什么,她作出的那些抉择用了多少勇气?
这大概是我唯一的执念吧,想知道如果娘亲还在世,会不会夸奖他,做得好。
光怪陆离的梦境充斥着伋川的大脑,身体的痛苦反反复复地折磨着他。身上的一部分被强制剥离出去,疼得他几乎窒息,在他以为自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时,又有一股新的力量注入到他的血液中,随着心脏的跳动,将生命重新带到他体内的每一个角落。这样的过程在伋川看来已经持续了几百年,每一次那种熟悉的苦痛袭上来时,他都忍不住想大喊“饶了我吧,放过我吧。”。一个人若被利器打断了全身筋骨,即使后来活了下来完全恢复了,再次看到那利器时也会忍不住浑身发抖,那些疼痛已经刻在了记忆深处,身体会做出最直观的反应。伋川在一片黑暗中,如孤帆漂流,没有起点,没有终点,只有无穷无尽的苦海。
但是他舍不得说放弃,他知道放弃了他就真的死了,而自己每一刻的生不如死,好歹都是活着,而活着就能听见那句话。
“我喜欢你。”
是陆琛说的,他跪在自己的面前,满脸泪痕,本来以为陆琛会恨自己的,恨自己欺骗他,恨自己利用他,可是他没有,他说他喜欢自己。本来伋川以为自己会恨陆琛,他的父亲虽然救了自己,却让自己以命相抵,偏偏这个人还一无所知,一副天真烂漫,岁月静好的样子,凭什么自己日日夜夜被死亡的恐惧统治,代他承受了不该由自己背负的东西。可是他不恨他,以前不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更不会去恨,因为从来没有人对伋川说过这句话,他知道父母子女之间会说这句话,夫妻挚爱之间会说这句话,可是这两个他都没有,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听见这四个字。他原本以为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真的听到耳朵里时如同天籁。
喜欢,多么奇妙,因为喜欢上了谁,自己就会因为这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悸动而闪闪发亮,而被喜欢的那个人,明明只是最最普通的平凡之辈,却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被对方找到。因为喜欢,所以自己的爹娘才能死生相执手,而自己三生有幸竟然也有一个人喜欢自己。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陆琛板着一张面孔,严肃认真的样子,十分好奇这样一个一丝不苟的人,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喜欢自己的。
他都能想象出,陆琛纠结的模样,自己是一只乌鸦,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他还是一个男人,不被认同的身份和不被认同的性别,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内心历程才确定自己的心意,又花了多少力气在自己面前隐藏。不,也许是自己一心放在别的事情上,所以才忽略了那些细节,陆琛莫名其妙的脸红和突如其来的结结巴巴,他偶尔冒出来的话语还有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伋川想笑又想哭,如果不是自己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说出来。按照陆琛的想法,这一切和平的结束后,自己和他就这么分道扬镳吗?还是他会出言挽留自己?他会想什么样的理由名正言顺地让自己留下来?
但是陆琛已经忘记了自己啊,伋川有些遗憾,自己与陆琛之间的缘分似乎总是差了一步,可是伋川并不在意,事事总是古难全,能得他那一句话,已经是最宝贵的礼物了,其他的再多想就是奢求。伋川忍不住想,他此时是什么样子?他获得了巢湖之气吗?他找到了自己杀父仇人吗?他回到了樱远之的身边吗?他过得好吗?
他太好奇了,或者说他太喜欢陆琛的喜欢了,以至于每一次半昏半醒的时候,他的脑中都能响起陆琛的声音,每一个音调,每一个字,乃至最后的停顿,都被他拿出来一遍一遍地重温。他不能就这样说放弃,即使此生只能听这唯一一次,那也是有人喜欢他啊,怎么能就这样轻言放弃呢,还没有好好体会那种喜欢,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
伋川咬牙切齿,忍受着无数次在生死之间的徘徊,就快要到了,他这么鼓励自己,我一定可以找到回去的路。
“醒了?”
伋川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陌生的面孔凑在他的鼻子底下,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表情写满了兴奋。伋川本能地想退后,肉体的酸痛让他皱着眉头‘嘶’了一声,重新倒了回去。
“别动,别动,你这就半条命呢,别又折腾没了。”
那老人嘴里全是嫌弃,手却搭在了他的脉搏上。伋川没有再挣扎,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如果说在梦中所感受到的疼痛多数来自于臆想,而此时就是非常直观的剖肝断肠般的痛了,他的脑门几乎立刻就布满了冷汗,那老人诊过他的脉后,看他面如菜色,端起旁边备好的汤药顺着嘴角灌了进来。汤药极苦,但是舒缓的效果奇佳,伋川没过一会儿就感觉自己的呼吸终于不是像踩在刀刃上了。
他想出声,发现自己的声带被什么锁住了一般,嗓子火燎着疼,老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朝着门外招了招手,走进一个人,伋川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是段林。他朝着段林点了点头,段林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慢慢走过来,蹲在他的面前,握住他的手,哽咽地说
“活过来就好。”
那老人倒是一点不怕破坏气氛,‘啪’地打在段林的手上,大大咧咧地对他说
“还不把空碗拿出去,笨手笨脚的。”
段林也不申辩,手背往眼睛那儿一抹,拿着碗就出去了。老人重新把目光放在伋川身上,伋川并不知道这人是谁,可是看他和段林熟稔的样子,可能也是慈济堂的人,可是自己怎么没有耳闻,段林也没有提起过?伋川在心中感慨,没有想到自己死前段林一句‘我帮你收尸’的戏言,竟然把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而这个看上去脾气不大好的老人如同华佗再世竟然真的妙手回春救活了自己。
只是那老人审视的目光让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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