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传》第407章


“回来了!”他笑得满眼晶莹,伸手便抓卢宁的双臂,爱惜之情,溢于言表。
“义父!”卢宁正要下拜,却被董文竹半路扶住,“义父”二字方才出口,已经哽咽。
这一刻,他们之间,实则一对父子。
“可回来了,可回来了”董文竹苍老良多,深陷的双眼里满是动容泪光,似是盼了太久。他一面喃喃,一面托起卢宁,示意他入座。
眼前的年轻人,黝黑皴裂的脸依然俊朗清瘦,深陷双颊,诉说着西北风霜,他必然吃了许多苦,连眉睫都变成了钢丝,根根分明,根根倔强。董文竹凝望他,直到泪眼朦胧,方才伸出枯槁的手,掠去眼角残泪,笑着落座。
此刻,卢宁才褪去大氅,恭敬在董文竹对面落座,难掩眼中激动,他一面抓起酒壶为董文竹斟酒,一面笑道:“义父,这一向可好?”
“好!好!”董文竹苍老的面孔,流露欣慰的笑,端起酒杯,只不断叹道:“西北艰难,你瘦得多了。”
卢宁爽快一笑,端起自己方才斟满的酒杯,恭敬与董文竹碰了杯,先干为敬,一面利落将空酒杯向前一送,一面大笑道:“应当应分的!”
董文竹望着他,笑了笑,方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道:“你长大了。”
“哈哈!”卢宁大笑:“义父忘了,孩儿今年二十有四,早已长大成人了。”
“哦”董文竹怅惘一笑,颤巍巍放下酒杯,笑叹道:“怎么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呢”
“义父疼惜孩儿!”卢宁起身,为他斟了酒,笑着坐下,眼中闪过感激之色。
董文竹眯眼,细瞧他那轮廓分明的俊朗面孔,欣然微笑,颤巍巍抓起筷子,夹起一片糟溜鱼片,放进他的碗里,笑道:“菜要凉了。”
卢宁点头,夹起来尝了一口,依然美味如常,与他小时候在洛阳合志堂吃到的,一模一样。
他知道,卢云笙死后,董文竹不但将他与母亲接到嘉兴,还将府内用惯的下人一并接来,养在新宅中,最大程度保持了昔日生活。正因为此,他与母亲才能继续吃到自己洛阳府中那道著名的糟溜鱼片。
每每尝到那熟悉的滋味,他的心便会变得格外柔软,儿时回忆,似乎全部凝集在那一道菜中,令他唏嘘不已。然而,他的心又会在那柔情一刻之后,变得格外刚硬。片刻后,他会想起父亲静静躺在棺内的模样,脸色青白,惊悚骇人;他会想起出殡那日,雪白的纸钱,如漫天飞雪,将冬日的洛阳染得更加素白;他会想起那日,母亲几乎死去的双眸;他会想起那个名叫“王遮山”的人。
他恨自己不能将仇人碎尸万段,恨自己不能报仇雪恨,恨得太久太深,却始终未能如愿,以至于到最后,反而不再去天涯海角寻找王遮山。
平安山庄内,他眼见着王遮山被绑缚带走,却不能出手杀他,虽满心愤懑,却明白了一个道理,想报仇,必须要等待何时的时机。纵然已经失去了王遮山的消息,纵然时过境迁,他依然相信,某年某日,王遮山会再度出现在自己眼前。
苍天有眼,仇必雪
此刻,他满心怅惘,夹起那熟悉的糟溜鱼片,轻轻塞进口里,忽然心口一酸。他一口一口咀嚼,忽然陷入沉默,那是无比熟悉的滋味,无比酸楚的滋味,每嚼一口,都好像在咀嚼自己的回忆。
总有一天,我要报仇
他嚼着那鱼片,眼前不断浮现卢云笙盖棺前的最后模样。
岁月洪流,西北风烟,均不能暗淡模糊那一幕,卢云笙面色惨白,轻轻敛眉,似有千言万语叮咛,似有沉重不甘凝在眉间,他分明在对卢宁嘱托,要儿子为自己报仇。
“还没王遮山的消息?”他忽然开口问道。
董文竹一怔,旋即轻轻摇头,长叹一声,哑声道:“他避世多年,想必也不愿再现身,招惹是非了罢”
第365章 面具访客() 
“我一定会找到他。”卢宁敛眉冷笑,越过董文竹的肩,望向那大敞的窗,和暖神色,瞬间凝霜。
只要提起“王遮山”,他的眼睛便会蒙上一层血红。
董文竹心里一沉,握着筷子的手,轻轻一颤。
他原以为,卢宁是他人之子,却不想,到如今,卢宁却成了他自己的儿子。这些年来,他看着卢宁成长,为他高兴,为他焦急,为他担忧,为他绸缪不觉间,扮演了一个父亲的角色。
董文竹叹息,在内心深处自嘲一笑。他笑自己筹谋打算了一辈子,终究抵不过一个“情”字。
他本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告慰卢云笙在天之灵。他甚至以为,有朝一日,特别机缘之下,若面对与许多年前需要舍弃卢云笙的相似境况之时,他一样可以毫不犹豫,舍掉卢宁。
然而,漫漫岁月中,他终究是老了,越来越柔软的心,忽然间变成了一颗慈父之心。膝下无子的他,终于在卢宁陪伴下,成了个地道的父亲。
“我不希望你报仇。”他夹起一片鱼,放进卢宁碗里,认真道。
一丝微光掠过那年轻人涌满血红的眼睛,卢宁一怔,旋即冷冷一笑,沉声道:“若不报杀父之仇,孩儿岂不成了没血没泪的不孝子?”
董文竹亦是一怔,双目微澜,望着卢宁的眼睛,缓缓生出特别的神色。
原来,卢宁已经长大了,长大到足以做出任何决定。昔年里那个一招一式都盼他首肯的少年,终究长出了一根坚实的主心骨,他忽然怕了。
卢宁望着自己的义父,目不转睛。纵然是恩重如山,义父也不是“父亲”。若不能将王遮山千刀万剐,他何以自处?
片刻间,董文竹微笑了,伸手捋了捋越发银白的胡须,用静水般包容一切的目光凝望卢宁,似乎在竭力稳定对方那躁动的灵魂。两个人,不过咫尺之间,卢宁却觉得格外遥远。此刻的董文竹,与平日里一样难懂,深邃奥妙的眼神,纵然沉静如水,也无法参透。
然而,这一次,他在董文竹的眼睛里看到了劝诫。
“报了仇,你父亲也活不过来。”董文竹平静道。
卢宁缓缓放下了筷子,心口一酸。
董文竹说得没错,便是让王遮山在地狱里轮回百遍千遍,卢云笙也活不过来了。
报仇,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丝黯然掠过卢宁年轻的眼睛,他忽然笑了,夹起碗中鱼片,轻轻放进了嘴里。董文竹缓缓垂下捻着胡须的手,微微敛了眉。
面对自己一手早就的武器,他第一次感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深悔意。
曾经,他自鸣得意地认为,卢宁是自己对付王遮山的终极武器,是天涯海角也会将王遮山碎尸万段的锋利屠刀。此刻,他却悲凉地发现,卢宁竟是自己心血灌注的未来之躯,是自己生命的延续。
霎时间,他怅惘地意识到,原来自己终其一生,不过在和自己的错误斗争。不断埋下祸根,不断自食其果,不断后悔,不断继续犯错。这不止是他董文竹的一生,这是芸芸众生的一生写照。或许正因为此,世上才有那么多千古流传的戏码,每一部都令人唏嘘不已,充满蹉跎与错误。
因为错误,人才是人,才活得有血有肉。
此刻,有血有肉的董文竹,终于发现,自己比想象得更加软弱。
此刻,眼前的年轻人,是他的儿子,比大雪山庄重要,比追杀王遮山重要
“尘封旧事,何必作茧自缚,一辈子都不痛快?”他没有放弃,又夹起一片鱼,放进卢宁碗里。
卢宁沉默,低头盯着碗里的鱼,熟悉的滋味,只不断深化心中的恨。他不抬头,血红的眼睛只落在碗中,落在回忆里。
董文竹轻轻一叹,只好作罢。
一顿本该痛快的洗尘宴,忽然气氛凝霜,卢宁老大不乐意地一口口嚼着鱼,一言不发。董文竹便一杯接一杯喝酒,空气中弥漫的幽香也不能令他感到安宁。
“庄主!”珠帘外忽然响起下人的声音,恭敬道:“邓管家来了。”
董文竹闻此,双目一闪,迅速放下筷子,变得格外严肃。他知道,若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向来谨小慎微的管家邓骏,绝不会贸然打断他的私宴。
“让他进来!”他一面皱眉道,一面起身往珠帘外走去。
原本心事重重的卢宁,陡然感到一阵紧张气氛,敏锐地预感到,邓骏带来的一定不是好消息。想到这里,他已经迅速起身,紧跟董文竹往珠帘外的会客厅走去。
董文竹走在前,卢宁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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