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仙神录》第496章


她没有抬头,只呆呆地看着碗底的剩粥,忽而轻声开了口:“甘要走了。”
县太爷捧碗的手猛地抖了抖。
“仲会带甘走。”极为难得地,甘小甘没等到旁人接话,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大顺要回家去,仲怕他不听话、要闹脾气,也怕歌会伤心,问甘要不要陪着去。”
这里有小房东在,你可以不用走的——县太爷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来。
他比甘小甘更心知肚明,如意镇已经留不住她了。
“甘不能住在镇里了。”
“仲没有说,甘也知道。”
“渊牢碎了,还会有人来的来找甘的麻烦,找歌和如意镇的麻烦。”
“我会跟仲一起,带着大顺走。”
许久未和旁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女童多少有点费力,她的声音极轻、极慢,显然是用尽气力地,想说清每一个字。
县太爷低了头,刚好能看到海碗里的墨绿酱汁倒映出自己的脸色,像个哭丧着脸的恶鬼。
他几乎要一头扎进碗里去。
他没有想到,小甘是专程来和他们告别的。
桌对面又响起了勺子和碗底碰撞的响动。
楼化安茫然抬头。
像是方才的言语又让她发了饿,甘小甘舀尽了碗里的最后一口粥,此时正目光灼灼地再次望准了县太爷,眉眼温柔,嘴角甚至有并不明显、但至少是善意的笑纹牵起:“大苦脾气不好,胆子也是五个伢儿里最小的,所以才会先去吓别人楼不用怕他。”
与她意料地一样,县太爷闻言果然变了脸色。
甘小甘尽力和缓了语声:“他不会回来了。”
县太爷困惑地张了张嘴,想问个究竟,却不知从何问起——碗里的“酱汁”味道太冲,熏得他连记忆都有些混乱。
即便他未被满心的愧疚之意纠缠,也根本不懂女童的意思。
甘小甘被斗篷怪客骗出如意镇的那一夜,后者为了断绝师父回去救赌坊诸友的荒诞念头,不惜将他此次造访如意镇的真相悉数道了个清楚,连和六方贾讨价还价着、最终用赌坊诸位怪物换了师父自由的事实都说了出来。
他以为师父身心俱疲,又元气未复,早已不是当年的嚣张模样,只要他动之以情,再稍稍用点蛮力,甘小甘就只能乖乖地跟他回去。
他错得离谱。
厌食族两代的金鳞长老,悄无声息地在如意镇附近的一处山坳里动了手。
不与其说是交手,倒不如说,是清理门户。
大苦至少有句话是没有说错的——厌食族数代才能出一个名正言顺的金鳞长老。
和甘小甘比起来,他终究只是个半吊子。
女童的身子在荼白大氅下发着抖,轻轻摸了摸大苦满头卷云般的乱发,继而慢慢地张了嘴。
拳头大小的三只风球,呼啸着从斗篷怪客的肚腹、脖颈处钻了出来,须臾间消失不见。
她看着大苦倒了地,后者痛苦在山泥里蜷缩了身躯、连声疼都喊不出来,她苍白了小脸,身形摇晃着对驼背徒孙下了命令:“带他回去。”
苦伢儿的吞天咽地之术只练了半截,后来又走火入魔,只得其形、未固其威。
她却不同——身魂虚乏是一回事,吞天咽地之法早就扎在了她的身魂深处,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生灵比她更熟悉这术法的关窍和命门。
她只用了区区几个风球,就将大苦多年的修炼与煎熬打了个烟消云散。
没了吞天咽地傍身,以伢儿的胆子,是永远都不会再靠近有歌守着的如意镇了。
他更不可能拼着被制成蛊、永世被他人差遣的风险,再去和这世上居心叵测的家伙们为伍、伤害这山城里的生灵了。
第682章 溯洄从之(一)() 
“王老留步。”
县太爷把野菜粥和水晶罐放在甘小甘面前后不久,如意镇的另一边,七禽街上的一家院门也“吱呀”洞开。
柳谦君和殷孤光先后步出了医馆,齐齐回身,出言拦住了正准备送出门来的人瑞老者。
王老大夫倒也不推托,只难得地抬了双手,向这两位明明可以在红尘各处逍遥来去、却偏要在这平凡的山城里住了十余年的外来客拱手致意。
脾气之臭不亚于小房东的老人家,这次既没有出言讥嘲,眉眼间更全无不耐神色,反倒极其郑重地,弯了他近年来常常发酸僵硬的腰背。
“多谢。”
在王起心的记忆里,除了土地老哥,他好像从没和其他活物道过谢,于是这仅仅两字的言语,便多少显得有点嘶哑诡异。
可他此番着实是真心的。
柳谦君与殷孤光皆有些惶恐,也低首躬身、赶紧回了礼。
千王老板更是言辞恳切,无论如何都不肯受这位十余年前间接劝过小房东收留她们的恩人之谢:“这些年来,我和小甘我们所有人,与其说是在帮衬楚歌,倒不如说根本就是在她的荫庇之下、才能得此安生,如意镇于我等实有大恩,您老切莫为那些小事挂心。”
王老大夫扶着腰骨,慢慢直起了身,不再多言纠缠——他亲眼看着赌坊诸位怪物这些年在山城里来去,深知眼前这两位高深莫测的外来客绝非凡人,却刚好成了孤身在红尘中惶惶不安的犼族幼子的后盾,有意或无意地挡去了会落在如意镇头上的诸番灾祸。
住在吉祥赌坊里的这几个怪物,不过是以他们自己的处世之道安身在山城里十余年,本就从未指望过这一声谢。
可他为了土地老哥,也因为自己这个人瑞管护者多年来的失职却不得不道这声谢。
老者犹豫着斟酌片刻,终于只追加了最后一句:“那孩子脾气急,乍然听到你们全都要走,恐怕一时无法接受,要是到时候闹起来就让她到医馆来坐坐。”
小房东脾气再大,在王老大夫面前也得乖乖闭嘴安坐,无论如何都不敢在医馆里闹腾发疯的。
殷孤光轻轻笑了声,分明是要劝老者安心,可他的言语里似乎夹杂着几分失落与释然,让人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喜是忧:“您老也说过,楚歌比起从前要稳重得多,恐怕无需我等明言,她就早就心里有数了。”
王起心缓缓点头,默然接受了殷孤光的说辞。
他略一抬袖,医馆的小门便悠悠压了回去。
医馆常年极少有人拜访,今晨忽然迎来两位客人已是意外,王老大夫还有他自己的闲事要忙,既然已经道别、又已道谢,他便再无话可说。
附近的院落里,渐渐有人声响起,已是满镇生灵睡醒起身的时辰了。
柳谦君和殷孤光却没有回九转小街。
他们学了小房东、双双往高处纵身跃去,像两片浮云般,落在了附近一处屋宅的高处。
这个位置,能俯瞰几乎整座山城,每家每户的动静尽收眼底,甚至能依稀看到后山小径上的两行脚印,瞥见县衙后院中腾腾升起的烟气和里头恍惚间闪过的紫电雷芒。
他们两个就这么坐在晨间的软风里,许久未动,直到看见张仲简慢慢地、从吉祥小楼里走了出来。
大汉应该是和大顺解释了他们这趟远行的来龙去脉,才会耽误到这个时辰。
张仲简没有把雕纹石墩抱出来,带在身边的,只有他常年在如意镇里行走帮忙时、装满了修缮所用器物的大筐。
他走得极慢,比从前在山城里四处来去时要慢上许多,于是史无前例地,在把整条九转小街走完后,他也只摔了一次。
殷孤光不自觉地要出声喊住老友。
他藏在月白袖里的手中,还握着个药瓶,那是王老大夫托他带给张仲简的药。
专治大汉鼻伤的药。
然而看着张仲简低首踱步的背影,殷孤光终于还是闭了嘴。
这药总能给他的,并不急在这一时。
反正,等他们离开如意镇后,张仲简也不再需要这人间的伤药了。
“他原本不该、也无需在人间现出真身来的。”
柳谦君也目光灼灼地盯准了张仲简,直到后者拐过了街角,才神色复杂地轻声开了口。
殷孤光没有回头,却听懂了好友话里所指的“他”并非大汉——和柳谦君一样,从在太湖渊牢里抬头、看到那道白虹般的澎湃灵力开始,他就琢磨着那把在他们眼皮底下晃了十余年的剑器,至今未敢相信真相。
百里青虹,那是连上神界所有神司联手、都未必能使唤的一股天地间的本源力量。世间众生最早只能追溯到上古时期,他却是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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