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逍遥》第93章


他像蝼蚁面对一座千仞高山,抬起头望不到山顶,就觉得这是自己见过的最大的石头,直到花了一生往上爬也没有看到一点儿尽头,只能为为自己的肤浅鄙陋和不敬升起卑躬屈膝的念头。
应遥定了定神,有点儿艰难地挺直了后背和膝盖,像个没做出关节的直胳膊直腿木头人一样向前挪去,救俗剑立刻从有能修炼成人的法门上回过神来,义愤填膺地哼唧了起来。
除了应遥自己,大概没人能从救俗剑的哼唧里听出它想说什么,于是他就没有阻止自己的剑。
救俗剑忧愁道:“我的遥你的骨头在嘎吱嘎吱地响,它们还好吗?要不要我进去帮你看看?我听这声音总觉得是你在嚼脆骨。”
救俗剑生气道:“里面那个缩头缩脑的人太讨厌了!威胁不够他还诱惑我!挑拨我和你的感情!我要把他剁成排骨!”
救俗剑犹豫道:“但是好像打不过他,要不先算了,跑了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一刻后,救俗剑口干舌燥道:“你到底想怎么办啊,我的遥?理我一下嘛。”
应遥在它絮絮叨叨里终于费力地挪到了宫殿门口的台阶前,他停了下来,仰头望了一会儿稍有些高的台阶,自言自语一样问道:“这是人之伟力,还是天地之高绝?”
救俗剑唠唠叨叨的时候剑修并没有单纯地靠着意志抵挡那股磅礴气势向前走去,他也在观察是什么导致或赋予了这些建筑令人震撼的气势,因此在他走上台阶之前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上了他的脑海。
“人之伟力,”有人答他道,“这是人造的奇观。”
“天地之高绝,”亦有声音说,“人先法天,才有道行于世。”
接着又有应遥没有听见过的声音加入,它们在这个活似误入龙潭虎穴的头大又倒霉的剑修耳朵边痛痛快快地吵了一架,把他吵得目光呆滞才罢休,纷纷安静下去放过他可怜的耳朵。
救俗剑惊恐道:“什么?什么!和什么!”
“应该是修筑时留下的神魂印记,”应遥回过神晃了晃脑袋,有点儿恋恋不舍地说,“没都听清,还挺好玩儿的,不过要是每爬一次台阶就得听一次吵架就有点可怕了。”
救俗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己嘀咕起来:“你们这些剑修。”
大概是这一场吵架似的论战太接地气,应遥听完他们再看台阶居然觉得不那么气势逼人了,于是他放下心来,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休息了一会儿,才继续拾级而上。
“我原以为仙界不会有这种观点截然相反的大道之争呢,”应遥对自己的剑说,“毕竟都飞升了,观点好歹能统一一下,现在看似乎不是这样。”
救俗剑心宽地回答他:“我觉得大道不会管我是爱吃甜还是爱吃辣。”
于是应遥就笑了起来。
“所以飞升有什么好处呢,”他说,“有更多人能和我坐而论道?可是我就想吃家里坐的那口饭,拌上麻椒油怎么都好吃。”
这个问题没人回答他,或许坐在宫殿里面那位疑似通天境主人的飞升修士可以,但他在应遥走进宫殿前一直没有说话。
宫殿内装饰不多,光线也不太好,应遥从角门进去后还适应了一下才能看清里面的东西。
他之前瞥到的人影坐在靠门的一张椅子上,手边放着一盏似曾相识的灯盏,脸上不知道是带着面具,还是就是没有五官,拿一张惨败的方正的纸似的脸正对着他。
这场景加上昏暗的灯线足够吓哭一个小孩,应遥开始回忆有什么典籍里记载过无面人,而救俗剑短暂地忘了他变人的法门,开始在剑鞘里瑟瑟发抖。
应遥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剑还有怕鬼的一面,新奇又可怜它地隔着剑鞘揉了揉它。
这座名为“重云下”的宫殿内部没有什么装饰,除了台阶上的宽大座椅和几根相当高大古朴的柱子,只有摆在门口的一对桌椅,显得格外空荡,应遥安抚好自己的剑走上前去,不太确定地问:“前辈可是此界之主?”
“我自仙界而来。”无面人径直道,“黄字乙界飞升修士,历凡宗门下,柯礼。此界乃我洞府,名曰序岁。”
这是一位真正的上古修士,即使应遥没有听过他的名头,历凡宗三字也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他没有怀疑,低下头行了个晚辈礼,回应道:“入世剑宗门下,应遥,请教前辈。”
这位从仙界回来的修士应当也是个剑修,应遥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含而不露的剑意,他偷偷咂摸了一下,感觉这剑意的味儿还挺刚直的。
“你说过了,灭仙灭凡无论选哪个,无异于自绝承传,”柯礼果然也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毫不掩饰地说,“所以我原打算选出两人,再给他们一些佐助,在断绝承传还是留一线生机做个挣扎。不过我在这里逗留太久,能动用的法宝丹药只剩一份完好的,不能给分你们二人,因此不如就在我面前做决定。既然你先走到我面前,你可以先给我答复,我再去问他。”
应遥不知道柯礼从仙界回来多久,但看这些年来从没有传言说在哪里见过仙界之人,大道对他的约束应该还挺严苛,法宝丹药亦需要好好贮藏,时日已久防不住也是常识,因此他暂时沉默着没有作答。
柯礼的声音沉了下去:“入世剑宗应遥,应或不应?”
第一百二十五章 传承
历凡宗的功法确实与“入世”道有不浅的渊源,柯礼甚至没有问应遥选择哪个,因为以“入世”道修士的老妈子道心,除了留一线生机不会有第二个选择,唯一不能确定的是他是否会愿意担起责任——
这责任不像多养几个徒弟那么简单,担起它的人必然得把所有精力投进这一件事,而且未必能得到一丝半点的好处,据柯礼自己的卜算,走这条路的不管往哪边去,都跑不了入魔成魔修,道心破碎,乃至身败名裂牵连亲故的下场,便是能一路坚持到底,也不一定能达成目的,应遥不答应他也不会叫他意外。
因此柯礼又说:“你和另一人不会同时留在黄字乙界,你不应我送你飞升,你应了我送他离开,我知你不喜他,故而怎样离开你来决定,如何?”
应遥嘴唇动了一下,无声地说:“飞升?”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上古修士那里或许还有可信度,可在许久都没有修士飞升的今时就只能是个传言,应遥用他不多的了解判断了一下,感觉柯礼口中所说的飞升大概就是像“鸡犬升天”似的把他带上去,不必细想就知道这出身天生差人一截,说不定最终还是个任他驱使的下场。
修士既然瞧不起不劳而获,飞升的修士想来也不能例外。他若原本就是“鸡犬”之流,被这样带上去也就罢了,可应遥修炼至今,从没遇上瓶颈,按部就班下去未必不能飞升,自然不甘这样不劳而获。
柯礼并不多做解释,他极缓慢地拎着灯站起来,像是手脚不太灵便的耄耋老人一样迈着小步挪向左侧的偏殿,灯盏的光在黑色的地板上像水波一样漾起波澜,应遥低头扫了一眼,发现那波澜似乎也隐含大道。
他推测柯礼这等仙人在下届会受到大道更严苛的约束,于是见他行动时这幅将行就木的衰老模样也没觉得多奇怪,只犹豫了一下,便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去了。
“你不答应他么?”救俗剑飞回他的识海贴在元神耳边说,觉得这样就不会被仙人听见。
应遥回它说:“我还有些疑惑,再说了,什么叫做保留传承,什么叫做断绝传承从无定论,这些东西须臾之间怎么能争个明白?”
救俗剑想了一下觉得自家剑修说得也没错,于是又忍不住念叨他说:“可是卓远山……”
“如果仙人把卓远山治好了,给他法宝丹药送他出去,你不就白杀他了?之前的罪也白受了,”它碎碎地说,“而且魔修多记仇啊,阿遥不怕他跑去算计你的宗门吗?就是宗门里有两个渡劫,他一时半会儿得不了手,可他对你的师弟师妹们和徒弟们下手怎么办?以你的老妈子程度该有多担心啊。再说就是他忙着给仙人做事没空报复,等承传灭绝了,宗门也不能独存是不是?何况你们那一山峰的剑修各个老妈子,我估计还没等到他跑过来下手就得冲上去揍他。而且传承什么的一没,麻椒也没人种了,你上哪吃麻椒油去?”
虽然救俗剑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看上去也很有老妈子的架势,但它的担忧很有道理,应遥欣慰地摸了摸它的鞘,接着想起卓远山给他带来的那堆乱七八糟的破事,又忍不住薅了一把剑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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