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利器》第49章


“祝他们幸运。”银发的大法官不为所动。
“我担心他们会不择手段,破坏您将来留下的‘遗产’。”田西轻声说。
每个政治人物,每个大法官都会留下一份“遗产”,一种精神,一份名誉,一段被人铭记的历史。大多数时候会是一个以这个人命名的图书馆,一尊塑像,一个基金,大学里的一个奖学金。一旦被弹劾,这些都会化为乌有,这是对一个大法官最大的惩罚。
艾嘉德按了按眉心,“也许我不会有图书馆和雕像作为遗产,但比那好得多,我的‘遗产’是一个斗士,她会完成我没有完成的事。”
田西摇头,“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这么相信沈律师。”
“她身上有我欠缺的东西。”艾嘉德说,六十九岁的大法官眼里浮起回忆的神色,“为什么我放弃了斗争,不是因为胆怯,而是我以为,从不能入读法学院,到得到最高法庭九分之一的席位,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但她是一个永不满足的女人。从帝国到联邦,从奴隶到平民,所有人都在说,联邦已经给你足够多,为什么你还不满足,还在争取更多的权利?”
“女人从小被教育,珍惜已经得到的东西,对那些东西感恩戴德。但我希望有更多女人像她一样,只要还有一丝不公在,就永不满足,永不妥协,永不因争取到更平等的权利而感恩戴德。”
田西喃喃道,“大法官……”
艾嘉德的神色变得柔和,她望着她的助理,就像在所有男性的求职简历里发现一份女性的求职简历时一样,“田西小姐,我希望你也能成为我的遗产,做一个斗士。”
最高法庭的判决公布,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更多的性侵案件被披露,军方对《邮报》的起诉也不了了之。
军部为此举行小型会议,第九基地的舰队长吴少将与庄烨参与会议,被停职的沈汉也接受召唤参与。他与庄烨坐在下首,台上双方总指挥说些场面话,中将们唇枪舌剑。
庄烨这一方的军部发言人,那位与钱宁直播辩论过的穆准将说,“没有任何证据——”
“不,有证据。”下面传出一个声音。
穆准将冷笑着看去,正要看看是谁这样打断他,却愕然发现是庄总指挥的小公子。
“庄上校,您不能把钱上尉的指控当做证据。”
许多目光集中在庄烨身上,他平静地答,“诸位长官,在这次事件发生后,吴少将曾授权我展开调查。”
吴少将强笑,“这,我,这是程序。”当场擦起汗来。
庄烨继续,“在调查中我发现与钱上尉同一届,在中央军校读护理,后来自杀的金妮准尉曾留下一份完整的性侵检查记录和物证。但证据指向费准将,于是我擅自提取了费准将的DNA进行对比,没有征求他的同意,DNA来源是被他丢弃的易拉罐,对比结果吻合。”
费以诚脸色铁青,“你非法采集我的DNA,所谓性侵检查的证物也可能是你采集我的DNA以后栽赃给我!”
非法采集的证据不能上庭,DNA吻合只能证明他和金妮发生过性关系,金妮死于自杀,甚至不能和他对质。
沈汉越过长桌看着庄烨,白皙漂亮的年轻人越来越习惯成为目光聚焦的中心,他与沈汉对视,才显露出一点赧然,随即回到话题。
“仅仅一个DNA吻合,缺乏证人,确实证据薄弱。所以我又找到另一位证人。”
费以诚盯着他,眼里几乎冒出火光,被从小看大的弟弟背叛,“你又找到谁来陷害我,又一个自称受害的女军校生?”
庄烨这才看向他,他的眼睛水润,里面却有什么使费以诚畏惧。那种畏惧涌动着变成不祥的预感。
庄烨说,“除非你认为你的妻子也在陷害你。你的妻子伊莎小姐害怕你接近你们的女儿,你居然没有发现。每次你要求她处理掉你穿过的衣服,她都藏起了一些东西。最多的是毛发,你猜如果把那些毛发和声称被你性侵的女性对比毛囊DNA,会有多少吻合?”
第六十七章 
DNA送去检验,费以诚妻子的指控,其他受害者的指控……几天内这些证据逐一浮出,军事法庭还没有再次开庭,费以诚已经认罪,换取从轻发落。
随后跟着一系列人事调动,沈汉得到复职命令。
他们取得胜利,这个故事被媒体重复报道。先是严肃刊物,《邮报》《碧茵报》,之后是小报,“军方本世纪最黑暗秘密”“军校女学员竟沦为泄欲工具”……诸如此类。
在接下来一周里,沈汉、钱宁、庄烨被分开。沈汉和吴少将撕破脸皮之后重归于好,维持虚假的友好上下级关系;
钱宁被媒体包围,南方军部的发言人穆准将开始出现在她身边。哪怕发生这许多事,她也不能脱离南方军部。南方军部对她来说是脚下一块不停开裂的厚冰,但无论如何,那是她仅有的立足之地;
而庄烨,庄烨几乎被软禁在指挥部。他们这一整个派系,他的父亲,都对他在这件事里的表现不满。但他的父亲没有表态,甚至没有见他。庄总指挥沉默,其他佩将衔的叔叔伯伯也只能维持微妙关系,对待这个礼貌的小公子,就像这整件事没有发生过。
庄烨被留在指挥部,名义上是协助调查。直到深夜,他还在资料室排查资料。
资料室一侧是落地窗,雨水不停在窗上流淌,光影流动,屏幕上的数据也在不停流动。庄烨戴着特制眼镜,聚精会神看着。
门外传来敲门声,庄烨按下暂停。
门自动打开,那里站着的是费中将,庄烨父亲的助手,费以诚的父亲。
“小烨,打扰你了。”
他叫的不是“庄上校”,而是“小烨”。父亲军务繁忙,母亲多病,庄烨小时候本来就见父亲的助手比见父亲更多。他轻声说,“费叔叔。”
“我想今晚再仔细看一次指挥部。”费中将说,“明天我会正式辞职。”
庄烨说,“我……很遗憾。”
他的儿子滥用私权,滥用父亲的关系。没有人会相信做父亲的不知情,大众已经给他定了罪,势必是他包庇了费以诚。
白发的中将疲惫地笑了一下,“小烨,你相信我?”
费以诚同床共枕的妻子伊沙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她隐隐觉得不对,惧怕着自己的丈夫,以为丈夫在外面包养了别的女人,不敢想他下药性侵。真相揭露,为了女儿不叫一个强奸犯爸爸,她也一定要带女儿离开。
妻子在他持续犯罪的几年里尚被蒙在鼓里,更何况父亲。
庄烨说,“我知道一个父亲能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您不了解您的儿子,就像我的父亲不了解我。我知道最亲近的人可能是最陌生的人。”
“最亲近的人可能是最陌生的人……”费中将咀嚼着这句话,面庞带着忧虑,望向面前白皙端正的年轻人,“小烨,你和那位沈准将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很多人都在猜测,在这件事上你受了他的影响。你又有没有想过,你是否真的了解他。他是卫敏存的下属——自从他出现,所有事都朝着有利他们那边是情况发展。这难道真是偶然?”
这个问题终于来了。沈汉是不是居心不良,自己有没有错信,庄烨想,他迟早会被人用这种问题挑战,他确实不够了解沈汉。沈汉的记录,沈汉的资料,他的密级太高,太多关于他的信息被封存。但对于这些,他早就有自己的答案。
次日,钱宁召开最后一场新闻发布会,媒体和民众都好奇她将何去何从。
沈汉受邀参加这次发布会,他和钱宁一周来第一次见面。
“你看起来很好。”沈汉说。
钱宁轻轻一笑,先问,“袁医生?”
“拿回行医执照,撤销处分。但是她不想再在基地当驻地医生,决定去研究所。”
钱宁点头,片刻直视他说,“我得到在两个调令间选择的机会。”
毫无疑问,两个都要她离开第九基地,不让丑闻继续发酵。
她说,“一个升一级,转文职,去军事法庭改革委员会,留在新都。”
凭她受害者的身份,她能在这些事上成为最好的军方发言人。但接受这个职位,注定她一生和性侵案件联系在一起。
“另一个是平调,去第三十号基地。”遥远的边境基地,远离大多数新闻,她可以迅速洗掉顶在她头上的“性侵案件受害者”七个大字,保持低调,继续做一个现役军人。
沈汉说,“你已经做出了你的选择。”
“是。”钱宁回答,“在这次新闻发布会后,我的调令就会公布。”
丑闻已经是尘埃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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