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陷落》第67章


他客气地邀她到他家去坐坐。她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又是素净一笑:“不啦。我想我还是马上回去吧。”
亚男以为这段情就此完结了。天灰,地灰,人更灰。灰到尽头,始觉自己喜欢有一副简单的心境了,把小小蜗居重新布置了一遍:有限的家具稚拙古朴,雪白的墙上挂着一些黑白装饰画,而最有意思的是,墙上挂上了一只精致的黑皮靴,黑皮靴里插上了一枝红红的玫瑰。
她几乎把崔捷彻底遗忘之际,一个残夏的傍晚,他又出现在她面前。她有点不敢相认,因为他那部盛大的胡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还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毕恭毕敬的领带,跟以往的风格迥然不同。
“咱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咱们仍然是陌生人。”她想把门关上。
他从背后拿出一束玫瑰,吹了吹,好像上面有灰似的,递上:“总可以吧?”
亚男傲慢地瞧着他,右手慢慢抬起,从花束中抽出一枝,转身走到黑皮靴前,把原有那枝玫瑰换掉。
崔捷松开领带,舒了一口气,跟着她走进屋:“为什么只插一枝呢,把这一束全插上去不是挺好吗?”
“我喜欢独居。”她毫不含蓄。
他一把搂住她,又问:“总可以吧?”征求她的意见,但并不期待她的回答,一个绵密而浓烈的长吻,几乎使她晕倒过去。
疯狂地做了一爱,他精疲力竭地翻倒在一边,望着天花板,向她求婚。
“你有资格吗?”她喘过气来后,问道。
“我马上就跟她离婚。”
“你离了婚再说好不好?”
“首先,你得答应嫁给我。”他说。
“现在,我答应你很容易,就像现在你向我求婚很容易一样。”她也望着天花板,“但是一下床,一出门,一走到街上,咱们这种室内的冲动,八成会烟消云散对吗?”
“那怎么办?”他的口气像一个不知道怎么回家的孩子。
“那就让咱们之间发生点出人意料之外的事吧。”她冷冷地说。
“什么事?”他坐直了身子。
“你给我滚出去!”她命令道。
“疯啦,你?”
“哼。你跟我第一次认识就欺骗我,说什么无‘政府’主义。你干吗不坦率一点呢?那样的话,也许我会死心塌地做一个第三者,要死皮赖脸地嫁给你。可种子一开始就霉变了,你还指望它能开出美丽的花吗?”
“就这样了?”他愣怔了半天,嘀咕了一句。
“就这样了。”她还在盯着天花板。
颓然而恍惚地,他走了。关门的声音轻悄但决绝地一响,亚男咬住嘴唇,努力没有让眼泪流出理智的范畴。
等待激情彻底死去之后,亚男反而变成了一个乐观主义者,而且带点傻劲,碰到人就打招呼,有时还亲热地拍拍别人的胳膊,让别人感到幸福而安全,也让别人满头雾水,甚至怀疑她得了神经玻然而,她的工作比以前做得更出色了,待在办公室的时间比谁都长。
朝花夕拾,女同事们又炒作起亚男的话题来,不过出发点不同了,语气不同了。这不?咱们的亚男这么优秀,还是没男人要埃可见男人都瞎了眼,狗屁不通。唉,有几个男人又能真正欣赏女人呢?首先,咱家那个臭男人就不欣赏姑奶奶我了,昨夜还跟姑奶奶我干了一架,真他妈婚前如羊,婚后如狼。
于是,大家烯嘘一番,心态十分复杂地,又羡慕又同情独身的亚男,不仅不再臭她。反而关心她,爱护她。
漫漫长夜,星光流转,白天风风火火的亚男,这时就会憔悴不堪,她时常觉得体内的躁动和强烈的需求,曾经被一个男人唤醒、鞭策的情欲,像一头野兽。肆无忌惮地啃噬着她的身心。
她是孤独的。而孤独是无形的,它一旦有了一种形式,它极有可能变成另一种东西进行发泄,比如男人的喝酒、女人的做爱。也许,你能感到孤独像一粒深埋于地下的种籽,正悄悄发芽,或者它像一颗高悬头顶的星星正在肃穆地爆炸,但你并不知道种子何时长成一棵树木,星星的碎片何时击中你、杀伤你。
亚男不需要长成树的孤独,更不愿意被它的碎片杀伤致命。
一个离婚多年的女友,风月老手,引她去某半公开的高档娱乐场所花天酒地。不到半小时,女友挽着一个陌生男士出去了。从她暧昧的笑容,亚男猜出那是什么意思。虽然有点脸红,但还是忍不住那样做了。
做了几次之后,亚男很觉没劲,说得过一点,就像做“鸡”。真女人,先情后性才是,哪怕那情只有可怜的一丁点也好。
像亚男这样漂亮、又有一个体面工作的未婚女子,尽管年过3O,还是有许多热心人(尤其是她的女同事们),不顾她的反对,给她介绍男朋友。渐渐地,她不再像从前那样一概拒绝了,而是有选择地跟他们约会。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只跟结过婚而由于种种原因仍在独身的男子交往。
合适的时候,亚男就“腼腆”地邀请男子到她那儿“坐坐”。
第一次,她一定文质彬彬,谈吐不俗,像古词中尘封的仕女一般婉约。
第二次,每个去了的男人都会以结过婚的敏感体会出她发出的信号,那信号自然会引起同步发射等量或更强的信号。
通常情况下,亚男不跟来人接吻,偶尔吻一下,与其说具有爱情的含义,还不如说是两个寂寞的人彼此给予对方的宽慰。这样,两人的口感就不会发苦,能非常和谐、非常愉快地度过一个周末。
有些男子还会被邀请,隔上两三个星期或更长的时间,有些男子她永远不想再见,当然,还有些男子也永远不想再见她。
不能说亚男没心没肺,在周末,她对某人是认真投入的,甚至有几分共享天伦的意味。如果可行,有时她会请周末情侣带来他的孩子(这孩子当然不能太大),一块出去野炊、划船什么的。周末一过,这事儿就像一张车票一样过期作废,她不再把他们放在心上,也不希望他们把她放在心上。生活中这偶然、暂时的联结,让人可进可退,伸缩自如,不是一种很值得你坚守的方式吗!
亚男33岁生日那天,不期然乌热尔图拿了一束玫瑰来访,他在北京开会,顺便来探视一下初恋情人。多年不见,他已瘦得像一根黑色的羽毛。她接过他的玫瑰,从中抽出一枝,把黑皮靴里的那枝换掉。乌热尔图也提了一个崔捷曾有的疑问:“为什么不把花儿全插上去呢?”
亚男说:“给我送花的人很多,然而他们都不知道,那个接受玫瑰的女子早已死去。花只能开在她的皮靴里,一枝就够了,一枝花比较耐看,它枯萎起来,也不那么触目惊心。”
乌热尔图惘然若失。去年,养母一过世,他就跟妻子离婚了。这回来看亚男,也有重续前缘之意,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充满沧桑感,默默地抽了一支烟,顿了顿,站起身来告辞。
亚男瞧着他——这个自己曾真爱过、却从未与之发生性关系的男人,执意要留他过一夜。
他笑了那么一笑,又说了多年前他写给她信中的一句话:“保持一种感觉也挺不错的。让我保持原来的感觉吧。”
乌热尔图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望着他踉跄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亚男不觉泪流满面。
生活在别处
28岁以前,潘益军从未离开过厦门一步,因此,现在,当他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盲目地晃来晃去,就感觉自己特像一只电脑屏幕上的鼠标,找不到打开新软件的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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