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宅记》第332章


亲事倒还好,可惜……对方是他官场上的对头,又被他给连根拔除。满城都说她是不详之人,她只能避入家庵,永世不出。
魏眠曦于她,有愧。
……
两家既已商定了纳妾的事,便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虽是纳妾,但俞眉初是俞家的庶长女,又是要冲喜,便比一般的纳妾礼仪要慎重了些。仪式越不过正室,但魏眠曦替她准备的东西却都是上好的。
外人都传将军夫人要不行了,所以俞家才赶在她死前再送个俞家女给魏眠曦,以保两家间的关系,而魏眠曦对这位即将进门的俞家庶长女也是宠爱有加,亲自挑了日子,修缮了院落,又将宫里赐下的不少好东西都给了她。
其中就包括那让京中所有姑娘都羡慕的赤霞锦。
赤霞裁作嫁衣,当如烟霞满天,华光无双。
俞眉远对此未置一辞,不再见魏眠曦。她的身体确实不行了,也没有精力再和他们争个长短输赢,冷热不知,甜苦无感,便是针扎在肉里都没有痛意,她已经是个活死人,靠药吊着一口气。
徐家后人的事有了进展,她知道徐苏琰去了云谷,可云谷那地方乃世外之地,她这辈子恐怕永远没有机会踏入。
临近纳妾之期时,魏眠曦突然离府。
纳妾之事被迫延后。
……
魏眠曦离京三个月才回来。
“将军,给俞家大姑娘的院子已经修缮妥当,所有东西已经齐备……”老管家向他回禀家里的事。
他抚着掌中锦盒,无意多听此事,出言打断:“她呢?”
老管家马上会意,他临走时曾仔细叮嘱过要照顾好西院的那位。
“将军不在的这段时间,夫人一直没出过院子,大夫原每隔半月就来府看诊一次,可这两月来的次数频繁了,约七日就来一趟。老奴打听过,大夫说夫人的病……怕是撑不过明年夏天。”
他收掌握紧了锦盒,起身匆匆去了俞眉远院里。
锦盒里装的是慈悲骨的解药,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向月鬼换回的解药。她终于可以不用受苦,兴许还能看在这药的份上知道他也曾经为她做过些事,不必总对他冷眼以对。
俞眉远的院子静得吓人,他放慢脚步。
魏眠曦很想见她,却又怕极了日复一日的针锋相对,怕她眉梢冰雪眼中漠然,每次她都能轻而易举左右他的情绪,叫他说些愚蠢至极的话,做些无法回头的事。
行至她房前,他伸手推门。
门才开,他就听到一声嗡然震弦之音,房中的人正挽弓开箭,箭尖正对着他。他看着在自己身前半步落地的羽箭,忽然间觉得悲哀。
房中站着三个月未见的俞眉远,她形销骨立,身上的宽大的素袍总叫人觉得要滑落,除了一双倔强未改的眼,她跟他初识时的少女已经截然不同了。她曾挽弓射杀九王,得了“神箭俞四娘”的美名,如今却已连弓弦都拉不满。
只不过……那箭虽没力道,杀气却未改。
她想杀他。
若非恨到极至,她并非绝决之人。
他的心已经冷到麻木,慢慢踱进屋里,他放下那药。
“你的解药。”
他亲手将药送给了她。
……
兆京下了数年未见的大雪,整个京城被雪淹没,只剩铺天盖地的晶莹雪白,生命宛如冻结,所有绿叶花朵在这冰冷里都黯然无光,只有她院外那片梅林里盛开的红梅。
魏眠曦站在梅树下看梅花开得像血。
他刚才盯着她将药服下才出来的,有了解药她便生命无虞,就能一生一世陪在这将军府里,呆在他身边,年年岁岁,他总能让她回心转意,总有办法叫她知道他的心。
正发着呆,身后有人走来,听声音像是俞眉远。
脚踏过满地雪粉,踩出“嘎吱”响声,她走得艰难,每次从雪里抽脚都用尽全力。血沿着唇角一滴滴落下,溅在白雪之上无端鲜艳。
“魏眠曦。”
他听到她虚弱地叫自己名字,转身,双眸却蓦地一缩,像被针刺入。
长长的血迹蔓延在她身后,像雪地里开出的红色荆棘。
她在他转头之时倒下,落进雪中,他震惊万分,疾步跑到她身边,却叫她枯瘦的手攥住了衣袍。
“魏眠曦,我真高兴我能彻底摆脱你了,你应该也很高兴吧?从今往后,我们终于不用再为难彼此。黄泉路长、地狱无回,你我死生不复!”
她说着痛快地笑出声来,血自她唇间不断涌出,顷刻间染透了胸口衣襟。
雪仍纷纷扬扬下着,覆在他与她身上,冰得令人躯体麻木。
笑声慢慢停歇,她倒在白雪红梅之间,像株折倒的梅树。
他呆呆看自己的手。
是他杀了她?
……
俞眉远死了,死在了他手上。
纳妾的事作罢,赤霞锦成了装裹她尸身的寿服。霞光明媚的嫁衣衬着她苍白无色的脸庞,说不出的妖异,魏眠曦却觉得美。
像睡着似的。
没有针锋相对,没有怨恨,没有漠视,像极了初相识时的那个娇俏的少女,她站在他面前闭上眼,脆脆地叫一声“魏哥哥”,含羞向他讨要礼物。
那是她最美的岁月,没心没肺地笑,给他最纯粹的感情。
他见惯生死,从不觉得残忍,可棺盖阖上,他想自己竟再不能见着这个人,这张脸,便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然而她到底是离开了,只剩他一人独自面对往后漫长余生。
他痛到连泪都流不出。
……
梅林被人掘开,梅树被拔起,下人在梅林下挖出了几坛酒,不敢擅自作主便来报他。
他披散着发去林间查看。
酒是她生前酿下的,他有印象,这酒叫千山醉,饮后满口留香,其实他很喜欢,可那时年轻他拒绝了一次,便再也没见过这酒。
他以为她不酿了。
数了数酒,共有十坛。
他们成亲十二载,除了头两年外,她应是每年都酿一坛千山醉埋进这泥里,像把这段少时爱情彻底埋葬。
十坛酒,他一夜饮尽。
千山醉,醉得了千山,醉不了他。
这世上,独生死不可逆,相思无药解。
……
相思无药可解,却有毒能缓。
她死后第二年,他立誓要除尽月尊教。带兵打到西疆时,月鬼为了活命,送他一件东西,说是能让他看到俞眉远。
西疆的风沙炽热,太阳明晃晃,照着黄土垒成的屋宇。他站在城墙上用了那东西。
淡淡的清香入鼻后,不多时太阳就暗下,远远的有人纵马而来,长发高束,一身红衣如火,格外张扬。
他瞪大眼,俯身探出城墙,看到朝思暮想的脸庞。
从此,毒/瘾难除。
……
她死后第四年,他毒/瘾已重,明知这毒已入髓却无法控制。本以为随着时日久远,他终能遗忘,可偏偏越久,他就越是怀念当初的岁月。
怀念她娇俏的模样,怀念她厚着脸皮凑到他面前逗他的模样,怀念她压下他手里兵书强迫他看她的小女儿表情,怀念她低头缝衣、抬头微笑的容颜,怀念她生气时的霸道又无可奈何的委屈,怀念她把冰冷的手贴到他脸上……
怀念,所有的一切。
京城他已经很少回去了,每年他都在外征战,今年在东边,明年就到西边,屠戳间他才能忘记怀念。
他手段越来越残忍,没有劝得了他,毒让他变得刚愎自用,脾气和性格也更加乖张邪戾。
他开始盯向大安朝的高位。
野心膨胀,压过所有。
他不再是她心里曾经的少年英雄。
……
她死后的第五年,他为追前朝余孽深入南疆,在龙暮山遇见南疆苍羌的国师云照。
云照劝他放过那一族妇孺,他只与云照赌了盘棋。
对羿之间,他问起苍羌秘术。传闻中苍羌胜行巫蛊之术,尤以国师云照为最,有起死回生之术。
他想知道,这世上是否真有起死回生之法。
若有,他又该如何唤回她。
云照回答他:“这世上并无药可活死人,肉白骨。人死不复,便是这世上永难逾越的距离。你想见已死之人,除非能逆转命盘,重写轮回,异魂而归,也许尚有一线希望再见故人。”
棋局已僵,黑白胶着,胜负难分。
魏眠曦问他,如何才可异魂而归。
云照送了他一串十八子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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