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女人》第98章


“对,就是这样,是这样的。”
厄秀拉喊了一阵就沉默了。她很气愤,真想把他们二人身上都扎个大窟窿来。
“你长篇大论了一番,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她淡淡地说,“那马就是你自己,平庸愚蠢而野蛮。那女孩儿就是你爱过、折磨过然后又抛弃的人。”
他微笑着看看她,目光中透出一丝蔑视。他不屑于回应这最后的挑战。
戈珍沉默着,她也气得够呛,很看不起厄秀拉。厄秀拉是个令人无法忍受的门外汉,竟闯入了这个连天使都怕涉足的领地。可其结果是傻瓜倒霉。
可厄秀拉也是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人。
“至于你的艺术世界和现实世界,”她说,“你要把它们分开来,是因为你无法忍受和了解你是个什么人。你不承认你是个多么平庸、僵死、粗野的人,所以你就声称‘这是艺术世界’。可是艺术世界只是关于真实世界的真理,就是这样。
可你走得太远了,认识不到这一点。“
她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很紧张。戈珍和洛克很讨厌她。他们刚开始交谈时就过来的杰拉德也不赞成她。杰拉德觉得她很不自重,把深奥的东西庸俗化了。于是他同那两个人联合起来反对厄秀拉。他们三个人都希望她离开这里。可她却沉默地坐着,心在哭泣,剧烈地跳动,手指在拧手绢。
那三个人都沉默着,等着厄秀拉慢慢熄火。然后戈珍似乎很平淡地问:
“这女孩儿是模特儿吗?”
“不,她不是模特儿。她是美术学院的学生。”
“还是个学艺术的学生哩!”戈珍叫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觉得那学艺术的女孩子还未发育完全,不考虑有害的后果,她太小了。她那直直的亚麻色短发刚齐脖根儿,稍稍向里曲卷着,因为头发太浓密了。那女孩儿可能受过良好教育,家境不错,遇上洛克这位有名的雕塑大师,自以为做了他的情妇很了不起。啊,她太了解这些冷酷的常识了。德累斯顿,巴黎,或伦敦,在哪儿都那样。她懂得这一套。
“她现在在哪儿?”厄秀拉问。
洛克耸耸肩表示不屑一顾。
“那是六年前的事了,”他说,“她现在该有二十三岁了。”
杰拉德拿起照片看着。这照片也吸引了他。他发现垫座上写着标题:戈蒂娃女士。
“可这个人不是戈蒂娃女士,”他说着很忠厚地笑笑。“她是个中年妇人,是个伯爵或别个什么人的妻子,留着长发。”
“象莫德·阿伦,①”戈珍调侃道。
……………………
①阿伦(1883—1962),加拿大女舞蹈教师,以跳赤足舞著名。
“为什么是莫德·阿伦呢?”他问,“是吗?我总以为那是传说。”
“对,杰拉德,亲爱的,我敢说你对这传说记得很准确。”
她嘲笑他,又有点在哄他。
“说真的,我更愿意看到这个女人,而不是她的头发。”他笑着回击。
“真的吗!”戈珍嘲弄道。
厄秀拉站起身离开了这三个人,走了。
戈珍从杰拉德手中接过照片细看起来。
“当然了,”她开始打趣洛克,“你是很了解这位艺术学院的小人儿了。”
他扬扬眉毛,得意地耸耸肩。
“这小姑娘吗?”杰拉德指指照片上的人。
戈珍把图片放在腿上。他直直地凝视着杰拉德,看得他睁不开眼。
“他不是很了解她吗?!”她冲杰拉德调侃地说,声音很欢快。“你只需看看她的脚就行了——多可爱,多柔嫩、多美的脚,啊,它们可真是奇迹,真的——”
她缓缓地抬起眼皮,热辣辣的目光盯着洛克的眼。他的心让她看得发热,他似乎更盛气凌人、更了不起了。
杰拉德看着那双雕出来的小脚。两只脚交叉在一起,羞涩、恐惧地相互遮掩着。他看了好一阵子,迷上了这双小脚。
随后,他痛苦地把照片放到一边。他感到一阵空虚。
“她叫什么?”戈珍问洛克。
“安妮特·冯·威克,”洛克怀念地说,“是的,她很美。她美,可令人讨厌。她是个大麻烦,一分钟也不会安定下来,除非我狠狠抽她一顿耳光,打得她哭出来她才会老老实实坐上五分钟。”
他在想他的作品,他的作品,这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你真地打她耳光了?”戈珍漠然地问。
他凝视着她,看出来她是在挑战。
“是的,打了,”他不经意地说,“比打什么都重。我不得不这样,非这样不可。不这样我就无法完成我的作品。”
戈珍黑色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片刻。她似乎是在审度他的灵魂。然后她又垂下眼皮,不作声了。
“你干吗要弄这么个小小的戈蒂娃?”杰拉德问,“她太娇小了,何况骑在马上,显得她太小,多小的一个小孩儿呀。”
洛克脸上一阵抽搐。
“没错儿,”他说,“我不喜欢大个子比她更年长的模特儿。
十六、十七、十八岁最漂亮,再大了就没用了。“
人们都不说话了。
“为什么呢?”杰拉德问。
洛克耸耸肩。
“我发现她们没味儿,不好看,对我的作品来说没什么用处。”
“你是不是说女人过了二十就不漂亮了?”杰拉德问。
“对我来说是这样的。二十岁前,她娇小、鲜活、温柔、轻盈。二十以后,不管她长成什么样,对我可就没用了。米洛的维娜斯是个中产阶级女子,二十岁以上的女子全都如此。”
“那么你对二十以上的女人就不关心了?”杰拉德问。
“她们对我来说没什么好,对我的艺术来说没什么用了。”
洛克很不耐烦地重复道,“我不认为她们漂亮。”
“你是个享乐主义者。”杰拉德略微调侃地笑道。
“那男人呢,你怎么看?”戈珍突然问。
“哦,他们不管多大都没关系。”洛克说,“一个男人应该是大块头,力气过人,年纪大小倒无所谓,只要他身材高大,块头笨重就行。”
厄秀拉来到外面纯净的新雪的世界中。可是那炫目的白光似乎在抽打她,击伤了她,她感到寒冷正撕扯着她的心。她头晕目眩,头脑麻木得很。
突然她想起来要离开这儿到另一个世界中去,这想法奇迹般地出现了。她感到她被这永恒的白雪世界宣判了死刑,似乎没了出路。
突然,她奇迹般地记起,在脚下的远方,有黑色、结满果实的地球。向南展去,是一片长满桔树、松柏、青青的橄榄林的土地。蓝瓦瓦的天际下是冬青树那苍郁的枝干。这真是奇迹中的奇迹!这万籁俱寂、冰天雪地的山峰并不是整个世界!人可以离开它,跟它断绝关系。可以一走了之。
她要立刻实现这个奇迹。她要马上与这雪的世界、这可怕的、静止的冰山诀别。她要看那黑色的土地,去呼吸那沃土的芬芳,去看看那耐寒的冬季植物,去感受阳光抚摸蓓蕾时花蕾的反应。
她充满希望地回到屋子里。伯金正躺在床上看书。
“卢伯特,”她冲他叫着,“我想走。”
他缓缓地抬头看她。
“是吗?”他温和地说。
她坐在他身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她感到吃惊的是他听了她的话后竟不怎么吃惊。
“你不想走吗?”她苦恼地问。
“我还没想过,”他说,“不过我肯定会这么想。”
她突然坐直身子。
“我恨这儿,”她说,“我恨这雪的世界,恨它这么做作,恨它不自然的光芒,这是恶魔的光芒,它让每个人感到别扭。”
他仍躺着,笑了。
“好吧,”他说,“咱们可以走,明天就走。咱们到维洛那去找罗蜜欧和朱丽叶,到圆型剧场去,好吗?”
她猛地一头扎在他肩头上,不好意思了。他则洋洋自得地躺着。
“好吧,”她柔声地哀鸣道。她感到她的心长出了新的翅膀,可他却不在乎。“我的爱!我真想成为罗蜜欧和朱丽叶!”
“不过维洛那刮着可怕的大风,”他说,“是从阿尔卑斯山上下来的。我们还会闻到雪味。”
她坐起身看着他。
“你高兴走吗?”她发愁地看着他问。
他的目光中透出神秘的笑意。她把脸埋进他的衣领中,偎依看他,恳求道:
“别笑话我嘛,别笑我。”
“怎么了?”他说着搂住她。
“我不愿意让人笑话。”她喃言道。
他笑得更厉害了,边笑边吻她那喷了香水的秀发。
“你爱我吗?”她低声极严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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