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鹿》第92章


小贺若笑起来,拍拍阿干的肩膀:“我不用你保护,真有危险,咱们并肩作战。”
“哥哥!”乌洛兰达苏提着裙摆跑过来,“父汗叫你回去,问是不是你抢走了扎彦家小子的鹿璃。”
“怎么,他去告状了?”小贺若轻蔑一笑。
“是啊,他正在帐子里哭鼻子呢,”小达苏啐了一口,看不起哭鼻子的男孩子,“父汗要拿马鞭抽你!”
贺若轻蔑一笑,拉起温石兰的手:“阿干,现在该是咱们并肩作战的时候了。”
“嗯?”
“快跑!别叫他们抓住了!”
第90章 葛生(三)
烟尘弥漫; 尸横遍野。
林信疑惑地巡视四周; 半晌才想起来,这是鹿栖台。沈楼走后没多久,前来讨伐他的大军便攻了上来。渊阿背叛了他,没有灵力的林信就像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死了个透彻。
如今的自己; 是魂吧?
林信低头看看自己透明的手; 因着平日吸魂力太多; 他的神魂要比寻常仙者强大十倍不止。以至于死后; 还能勉强显个形。
绕着鹿栖台转一圈; 梁倒屋塌,遍地焦土。林信飘到自己缺胳膊少腿的尸身之上,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有人声从远处传来,林信下意识地躲到了一根断柱后。
一群穿着钟家白衣的壮汉落地寻了半晌; 终于找到了林信的尸体,纷纷围了过来。这些人各个蒙着面; 浓眉蓝眼; 竟是蛮人!为首之人蹲下来割开林信的手腕,只勉强挤出几滴暗色残血; 大部分已然顺着伤口流尽。
蛮人暴躁地叫嚷了一句,林信猜测可能是“来晚了”“没血了”之类的。一名黑袍人从天而降,风吹掉了他头上的帽兜,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白衣人都很恭敬地向他行礼,称他为“巫”。
北漠的大巫?林信下意识地藏得更牢些。
大巫张开手; 一根纤细的红线钻进了林信的尸身中,线的末端连着一只血囊,摸索了半晌,堪堪吸出来半碗血。大巫出离愤怒了,一巴掌甩到白衣人脸上,叽里咕噜骂了几句。
林信撇嘴,啧啧,内讧了。正瞧热闹,大巫突然抬眼看了过来。纵然只是个魂,林信也禁不住脊背发凉,有一种被毒蛇盯住的感觉。
与那张平凡的脸相比,这双眼睛实在太过艳丽。当他动用巫术的时候,眼中会有银芒闪过,分外妖异。
大巫身形一闪,刹那间挪到了林信面前,用刚刚收集的血,在掌心画了个极为怪异的图。而后,握掌成爪。一股强大的吸力笼罩住林信的神魂,整只魂不受控制地被抓到了大巫的手中。
这人抓魂可不像朱星离那般轻拿轻放,仿佛一块烙铁印在身上,林信禁不住张嘴大叫。然而,魂是发不出声音的。
“小杂种,跟你的母亲一样狡诈。死了,也不肯留给我一滴鲜血!”大巫就这么拽着疼痛不已的林信魂回到尸体边,强行拽住还在肉体上停留的魄,将两者扔三足两耳巴掌大的黄铜小香炉里。
香炉并不是真的香炉,内里刻满了符文。林信心知不妙,调动魂力试图冲出去。
“小崽子,听话,”大巫将一颗鹿璃嵌到香炉盖上,“既然血不能用,就练成补药,给我的大汗补补身子吧。”
随着鹿璃的嵌入,香炉内燃起了幽蓝的魂火。林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灼烧的疼痛,禁不住在炉子里翻滚,快速用魂力将自己的魄包裹起来。如果魄被烧坏,他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魂火一层一层消耗他的魂力,神魂越来越虚弱,无法再推动炉盖。
这世间,只有他会用魂力代替灵力,其他但凡研究魂魄的,都是炼魂的邪术。这位大巫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魂火太盛,须臾间便耗尽了林信的魂力,眼睁睁地看着魄如蜡烛般融化,只能拼着剧痛用手去接,将融化的魄吞噬进神魂里,用神魂护着。
“啊——”林信蜷缩成一团,声嘶力竭地大喊,许是回光返照的力量,这声音竟传了出去。
“什么人!”那声音哑得厉害,但林信能听出,那是沈清阙。
外面传来打斗声,香炉被扔到地上,摔开了盖子。离开鹿璃,炉中的魂火骤然停止,林信破败不堪的魂魄,已经没有力气滚出炉子,只能趴在边缘看着远处。
恢复灵力的沈楼,比之先前更厉害了几分。
“轰”地一声巨响,一圈白衣人都被掀翻。黑袍的大巫不知跑到了哪里去,似乎在香炉落地的瞬间那家伙就不见了,应是惧怕沈楼吧?
林信恍惚地想。
沈楼怎么又回来了?是来看他死得透不透彻吗?也对,这世间,最恨他的,除了有杀父之仇的钟家兄弟,大概也就是沈楼了吧。
“钟家叫你们来打扫战场,不是叫你们来糟践林信的!”虞渊剑灵光大盛,滔天怒意似要将这些人撕成碎片。
那些白衣人根本不是沈楼的对手,又怕被沈楼发现他们是蛮人,低着头抵挡两下转身就跑。
沈楼也没有穷追,提着虞渊剑走过来,站在林信的尸身旁呆愣半晌,缓缓蹲下,摸了摸林信的脖颈:“林不负……”
刚叫了个名字,便哽住了,沈楼木木地起身,将滚落到远处的手臂捡回来,往他身上拼凑。可是怎么拼,都拼不上,断口的血都流干了,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已然蜡黄如朽木。
沈楼拼了半晌,渐渐赤红了眼,把地上的尸体抱起来,紧紧箍在怀里。咬牙半晌,宛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了极为压抑的悲鸣声。
林信不解地看着这一幕,神志越来越虚弱,看到的画面也是断断续续的。破破烂烂的魂魄已然支撑不住,再不找什么护持,怕是要魂飞魄散了。
莹莹光点从香炉中逸散而出,立时吸引了沈楼的注意。
“炼魂炉?”沈楼一把抓起香炉,看着里面逐渐消散的魂魄,再看看怀里林信迅速塌陷的俊脸,立时将盖子盖上。
昏昏沉沉中,有一股力量灌进来,让林信觉得舒服多了。隐约听到了师伯朱颜改的声音:“现造魂器已然来不及,这魂魄被折磨得太厉害,一时三刻就要消散。林家有一只上古魂器,或可一用。”
再打开的时候,林信看到了林曲的脸。
“这是林家祖传的魂灯,可保魂魄不散,但他这般虚弱,”林曲皱起眉头,缓缓叹了口气,“只要灯亮着,魂就还在,若是灭了……便是散了。”
沈楼捧着那金色的灯盏,小心翼翼地将林信的残魂放进去,抬头面色平静地对林曲道:“你要的东西,明日会有人送来。”
要拿走林家的宝物,自是要付出代价的。林曲不置可否,看着那忽明忽灭的魂灯问:“这人,是谁?”
“与你无关。”沈楼不答,揣着魂灯转身离去。
离了踏雪庐,沈楼先找到钟有玉,把他狠狠打了一顿,告诉他放进鹿栖台的钟家人会炼魂邪术,林信已经魂飞魄散了。钟有玉震惊过后,倏然冷笑,说这是报应,钟家与林信从此恩怨两清。
回到浣星海的卧房,沈楼的肩膀才骤然垮下来,静默着坐了很久。
“林信,”沈楼看着桌上的魂灯,“为什么吸走噬灵?我之于你……就这般重要么?”
“啪嗒”,豆大的泪珠子落在桌面上,晕湿了云锦桌布。
林信惊呆了。他从没见沈楼哭过,遇到再大的难事,哪怕死了爹,他都没有哭。今日哭得这般伤心,竟然是为了他林不负!
魂灯很小,但对于魂魄来说也没什么憋屈不憋屈的。小小的魂灯,白天被沈楼挂在身上,晚上就放在沈楼的床头。
沈楼每天都要跟他说话,有时候说战场局势,有时候说家长里短,甚至还会讲儿时的趣事。但更多的,是不可宣之于人前的思念。
“信信,你说想让我这么叫你,可直到你死,我都没能叫出口。其实年少时,我也偷偷叫过你。”
“山有木兮木有枝,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这个小鹿,送你。”
沈楼每次受不住的时候,就会雕一只星湖石小鹿。七年下来,雕了满满一柜。
噬灵蔓延,无克制之物,大庸节节败退。皇位还没坐热乎的封章,没能活到退守南域就死了,天下重任尽数落在了沈楼的肩上。战无可战之时,朱颜改带他们看了石壁中的上古大阵。
“时光回溯,魂飞魄散之人不可重生,那只剩残魂之人呢?”沈楼问朱颜改。
“你说信儿?”朱颜改看向沈楼腰间挂着的魂灯,微微摇头,“他的魂魄十不存一,即便重生,也活不过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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