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之千机门》第16章

于是夏重华挑了个电闪雷鸣，巨浪滔天的好日子，准备趁着暴风骤雨的掩护偷偷摸上岸去，近距离观察一下他憧憬了好久的渔家灯火。谁知他兴冲冲地游到岸边，刚从水中探出头就愣住了。只剩些许天光的沙滩上不仅不是意料中的空空如也，反而人潮涌动，声势漫天，还有一条舞龙队伍正远远赶来，热闹得如同过大年一般。夏重华看了看自己腰间披着的海带，默然惆怅了一阵，他扁扁嘴，将半个脑袋没入海中，四周立刻咕噜咕噜冒起了水泡。
天边黑云压顶，风雨欲来之势已足，岸边突然锣鼓阵阵，唢呐喇叭齐鸣。夏重华终是忍不住好奇，踩着一只海龟的足尖一点，又重新探出头来。那是夏重华第一次见到龙玖儿，女孩锦衣华服，头戴珠钗，小小的一团端坐在矮轿之上。只一眼，夏重华便被女孩庄严的神态和灼灼的光华攫住了所有目光。他恍然觉得这样的神韵似曾相识，如海中明月般不可亵渎，又如蚌中珍珠般清亮柔美。
夏重华不由自主地已经露出了半个身子，那喧嚣之声突然停了下来。天地间除了滚滚雷声再无它响，静谧如同海底最深处的岩洞。无比华贵的女孩子缓缓站起身来，褪去了繁琐厚重的五彩云衣，露出里烟霞色的金丝紧身衣。万众瞩目之下，纤细的身影一步一步踏入水中，瞬间便被一个巨浪湮没。岸上的人们都深深伏在地上，没有一个人抬头，任由波涛汹涌，如巨蛇吞噬了一切，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海风呼啸，大雨如注，顷刻间天地都在震动飘摇。夏重华诧异地看着人群无声地散去，脑中久久的没有任何反应。一个浪花劈头盖脸地袭来，他被浇地一个激灵，这才纵身跃入茫茫大海。
龙玖儿被带上孤岛的时候，时间已过去了一天一夜。雨过天晴，大海平静柔顺的没有一丝波澜，夏重华手中握着一尊白玉石雕像端详着平躺在沙滩上的少女。女孩双目紧闭，脸无血色，一头秀发已被夏日骄阳烘干，正闪着清亮的微光。从未接触过他人的夏重华不知普通人类这般样子乃是到了溺水垂亡之际，他就这样默默等着，直到潮水又一次渐渐涨了起来。
睡梦中被惊醒的少年忘记了身边还躺着一个人，身体里如海水一般的血液召唤着他，夏重华一脚踩在龙玖儿的胸口上，年幼的生命这才猛地呕出一口海水，彻底从死亡边缘挣脱回来。苏醒过来的龙玖儿还未来得及庆幸劫后重生，就被眼前一丝不挂的少年惊住了。夏重华看着小姑娘咳得全身都在颤抖，一双手慌乱的又是捂眼又是捂嘴的，忙将仅剩的一根海带往身上挂了挂。
佛经有云，婆竭罗龙王之女，八岁成佛，菩萨敬仰，罗汉蒙羞。沿海地区自古就有凡间水命女子承袭龙女之力的传说，被选中的女子自出生起便被冠以龙姓，待长到七八岁时便选定一个良辰吉日送龙女归家，以求大海之主保佑渔民们少灾少难，多财多福。说到底，这就是一个拿童女祭海的仪式，因此选定的都是夏日中风雨大作，巨浪撼天的日子，别说只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孩子，哪怕最擅潜泳的粗犷汉子都难以活着逃脱。
龙女的选定对于年月日时四柱都有严苛的要求，因此往往许多年都不曾出现一个。龙玖儿偏偏就是上天选定的那个人，她生下来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要魂归大海。不幸中唯一可以欣慰的是，她的出生让原本即将要饿死的一家人立马便被四里八乡奉为上宾，从此衣食无忧。
玖儿的父母终是不忍看着自己的女儿葬身大海，尽管心里清楚毫无用处，依旧在她刚会走路时便开始训练她游泳。龙玖儿五岁时已经长得粉粉嫩嫩，如同瓷娃娃一般。依照风俗，尽管龙女是实打实的天河水命，但为稳妥起见，需将龙女模样的白玉石雕像抛入大海，倘若雕像就此石沉大海，才算是龙王认下了这个女儿。这自然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玉石易碎，从万丈高的悬崖抛下，就算能顺流漂回来也只会是碎片而已。
玖儿父亲在瘫痪前原本是一名制船匠，他主动接下了雕刻肖像的工作，瞒着所有人在玉料内挖了无数的小孔，保证石像能够在水中浮起，然后在雕像表面涂了厚厚的釉质，既能增加石像的坚固程度，又可以弥补挖洞造成的重量不足。制船匠花了很长时间在雕像表面做了细细的伪装，终日企盼着它能顺流归来，如菩萨一般保佑小女儿渡劫重生。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苦苦等了两年多，白玉石像始终不见踪影。希望一天比一天更加渺茫，早慧的龙玖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跑，但她清楚地知道，倘若自己逃了，那些每天拜佛一般送来饭食和银钱的乡民们，随时都会成为夺取家人性命的刽子手。龙玖儿怀着必死的信念一步步走向深渊，醒来时也只当自己到了阴曹地府，竟涌出一种彻底解脱的轻松感。
第26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6（）　
直到眼前的男孩“扑通”一声跃入大海，掩住了自己的大半个身体，龙玖儿这才缓缓放下遮住眼睛的手。骄阳烈烈，正在西沉，蒸腾的热气逐渐褪去。龙玖儿看了看身后茂密的树林和云雾缭绕的高山，又轻轻拍了拍脚边清澈见底的海水，这才将目光聚焦在不远处的夏重华身上。少年正张着双黑珍珠般的眼眸望着她，长长的睫毛随着水波荡漾扑闪扑闪的。
龙玖儿立马便明白过来，眼前这个浮在水中一动不动的小鱼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她挽裙下跪，对着夏重华深深叩首。少年似乎被吓到了，一头扎进水中，两只小脚丫溅起的水花在红日下层层晕开，闪闪发光。龙玖儿再抬头的时候，入眼便是一尾金黄色的海鱼。鲜活的鱼儿在她膝盖旁活蹦乱跳地扑腾着，扬起了细细的沙，龙玖儿的肚子及其应景地咕噜起来。
在吞下了两条火烤石首鱼后，龙玖儿才注意到半埋在沙子里的白玉石像，联想到男孩怪异近妖的潜水捕鱼本领，她一下便了然了。此时的夏重华正炯炯有神地盯着火架上的第三条鱼流口水，龙玖儿看着他忽明忽暗的侧脸，竟然没有半分怨愤之气。她仰身躺在细细软软的沙滩上，望着漫天星河，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便是大人们常说的缘分吧，他将石像捡走又把她捡了回来，让她既不必尸沉大海又能保证重病的父亲一生无忧。
龙玖儿轻轻拨了一下火苗，将烤好的鱼腹肉撕下一片递给夏重华，男孩的眼睛瞬间亮过了天上最璀璨的星光。他顾不得烫，边哈着气边将外焦里嫩的美味吞入腹中。鱼片温热香甜，入口即化，熨帖着只装过生食凉水的胃脏，温暖的气息迅速传遍全身。夏重华感身上的每块肌肉，每寸肌肤甚至每个毛孔都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舒畅感。
“恩公，你叫什么名字啊？”龙玖儿抖了抖黏在身上的白色盐晶，奶声奶气地问。
“名字？”夏重华依然沉浸在那种温暖的感官中，头都没抬一下。
“对啊，你叫什么啊？”
“你叫什么”夏重华木然重复着龙玖儿的话，声音稚嫩却似珍珠落玉盘，颗颗饱满，错落有致，没有一丝瑕疵。
金声玉润，风风韵韵，龙玖儿愕然失神，如此天籁之音，难道自己真的到了龙宫了吗？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前的少年，鹅蛋脸、狐狸眼、柳叶眉、樱桃嘴，皮肤白净光滑，一头垂肩的长发泛着幽蓝色的光芒，在火光的映照下犹如丝滑的绸缎。倘若不是见过夏重华赤身裸体的样子，她绝对不会将他当做男孩子。想到这，龙玖儿微红了面庞，害羞地将脸扭向一边，余光却瞥见男孩脖子上有什么东西精光一闪。龙玖儿凑过去，发现是一个通体无暇的小挂饰，拇指大小的一块，样子像是一片鱼鳞，质地却更加坚硬。她刚想举起来看个清楚，突如其来一阵头晕目眩，四肢无力。龙玖儿倒在男孩怀中，触到一片冰冰凉凉的肌肤，随后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海天被乌云连成了一片，大浪不断拍着沙滩，黑压压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地舔上她的小脚丫，然后是小腿，渐渐没到了膝盖。龙玖儿瘫坐在沙，摊上，眼看着高山一般的浪潮步步逼近，却丝毫动弹不得。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挣扎，终于在即将被吞没的关头站了起来。
夏重华看到龙玖儿醒来，慌忙扔掉手中的树枝跑过来，他拉起女孩汗涔涔的小手，你，你，你不断重复着，却不知该怎么表达。
龙玖儿扶额稳了稳心神，方才抬头微微一笑：“我没事的，你不用”话未说完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