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禅》第181章


笑容还是一样吗?……”
破裂的铁面具跌落。
破裂的脸在苦笑。
——这时他明白了:当天扼着阿狗喉咙时,为什么阿狗还在微笑……
眼睛最后一次凝视久违了的义父。
那具在战场上创造过无数传说的巨大身躯终于崩倒了。
脸庞染满热血的狄斌,心里却比冰雪还要冷。
那最后一刀耗尽了他的气力。他跪倒,双手支在地上。“杀草”早已掉落,果然是好刀,刃身没沾一滴血。
但这一刻狄斌却希望,自己一生从来没有拿起过这柄刀。
他没法抬起头,看一眼自己心里早已知道的事实。
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大树堂”的部下这时驰了过来。有几个提起矛枪,想在黑子身上再补几个洞孔。
“别碰他!”
狄斌的吼声震撼每个人的心坎。
他这才站了起来,走到黑子的尸身旁边。
狄斌盘膝坐下,竭力扶起黑子的上半身。他突然想起从前在漂城,在老大的家里,抱着这孩子那情景。那身体比起现在是多么瘦小。
狄斌脱去黑子的战盔,把他的头肩搁在自己腿上。狄斌一只手抱着他,另一手来回轻抚他的乌黑长发。
就像当年拥抱着将死的齐楚一样。
他始终没有哭泣。
五天之后,“京畿镇守军”的使者把小玄王的遗体送回经河城的荆王府。
连同尸体送交荆王的,还有一个穿挂在绳子上、刻纹因为年月久远已经模糊、木色因为长期佩戴吸收汗水已变成深褐的小佛像。
第七章 真实不虚
狄斌独自踏过黑白夹杂的积雪与泥土,慢慢爬上那座土坡,进入一片树叶凋零的林子里。
他经过一排接一排形貌凄凉的秃枝。阴沉的天空零星飘降下像羽毛的细雪,落在他那袭白色毛裘上。
进入树林的中央,他发现镰首已经比他更早到来。
狄斌每前进一步,心跳就加快一点。
接近之后,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个光头长胡、赤着双足、裹着斗篷与毛毯披肩、瘦得像一副会行走的骷髅的男人,就是五哥。
——那一夜,我曾经拥抱、爱抚过的那具完美的胴体,如今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这二十四年来,他究竟遭遇了些什么?……
镰首手里握着那个小佛像,一直低头在看。直至狄斌走近,他才抬起头来。
“白豆。”镰首那把像金石磨擦的沙哑声音说。“许久不见了。”
一听见那句久违的“白豆”,狄斌已几乎要哭出来。他按捺住了,只是呆呆立在原地。
之前的一夜狄斌完全没有睡过。他一直在想象,过了这么久跟镰首重逢,会是怎么样的情景?我会一开始就激动得忍不住抱他吗?他还会给我拥抱吗?他会想杀死我吗?还是只用仇恨的眼光瞧着我?或者已经把我当作陌生人?……
没想到的是,两人都只是这样冷静地站着对看。
“嗯……许久……”狄斌擦了擦发酸的鼻子。“这二十几年,我一直派人找你。”
“你找不着的……”镰首伸开手掌。“没有人会再认得我。”
狄斌点点头。他深呼吸了几口,最后才决定呼唤:“五哥……”
镰首却没有因为这久未听过的称呼而动容。
“你……改变了许多……”狄斌继续说。
“不只是样子。我也再没有往昔那种气力了。”镰首举起一只有如枯枝的手掌,握成拳头又放开,指间那些荆棘刺青也早淡褪了。
“可是现在的你,却拥有更令人吃惊的力量。”
“力量……”镰首瞧向旁边光秃秃的树木。“并不是我所追求的东西……”他再次低头瞧瞧手上的佛像,然后抛给狄斌。
“还你。”
狄斌接过,他用手指痛惜地抚摸着木纹。
“这个我本来送了给黑子。在他离开京都的那天,他还了给我。”狄斌的脸失去了血色。
“谢谢你……”镰首说。“替我养育了我的孩子这么多年……”
这句话有如一柄比“杀草”更锋利更冰冷的刀子,插进狄斌的心坎。
“没能把他挽留在京都里,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
“不。”镰首断然说。“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狄斌直视五哥的眼睛。仍然的明澄。里面竟没有任何恨意。
——阿狗死时,老大的眼神也是这样吗?……
狄斌紧抓着胸口的衣服。
——我.杀死了.五哥的儿子。
——这是永远的事实……
“我……我……”狄斌失语了好一阵子。“本来……我还没有准备好来见你……”狄斌垂下苍白的脸。“可是已经没有时间……”
“是于润生叫你来见我的吗?”
狄斌整个人像僵住了,一股澈骨的冷渗入心坎。
他第一次听见:五哥直接呼唤老大的名字,这里面的含意非常清楚。
“老大希望我……跟你说:‘我们都各自失去了一个儿子……’”说到这儿,狄斌哽咽了一声。“‘假如你还对兄弟的情义有一丝珍惜,我希望在还没有做成更大的错误之前跟你和解,结束这一切疯狂的事情。’”
“和解?……”镰首那凹陷的脸没有露出任何喜恶的表情。“是于润生希望跟我和解?还是那些藩王呢?”
“有分别吗?”狄斌这次是以自己的身分说。“这些年来,你的‘三界军’毁了多少个‘大树堂’的分堂?”
“别骗自己了。”镰首冷笑。“事实是:这个朝廷要是崩倒了,‘大树堂’也就不可能再存在下去。”
“真的吗?”狄斌直视镰首,眼神里带着点恼怒。“在你打倒了藩王们,统治这个国家之后,‘大树堂’也要毁灭吗?不能和解吗?不能让‘大树堂’成为‘三界军’的盟友吗?”
镰首凝视了狄斌好一会儿。
“对不起。”他终于开口。“在我追求的那个世界里,没有‘大树堂’这样的团体可以容身的地方。”
“你忘了吗?”狄斌跺着脚。“创立‘大树堂’,你也有一份儿!”
“我来,就是要弥补自己从前犯过的错。”
狄斌的心更冷了。
“你是说:我们兄弟过去的一切都是错误?”他一字一字地问。
镰首沉默着。他回想直至二十四年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全都还是那么鲜烈。每一次并肩作战,那份火般燃烧的感情,那绝对的互相信赖,并不是虚假的。
截杀吃骨头那条黑暗的鸡围街巷。
灿烂燃烧的“大屠房”。
挤满了“拳王众”的安东大街。
第一次看见首都的明崇门。
跟白豆最后一次带兵出京的情景。
镇德大道上的冲锋。
宁小语饿死的那张脸……
就是在看见那张脸的一刻,他醒觉了……
“不……”镰首幽幽地说。“只是……今天我看见了……更重要的东西。”
“我绝不想跟五哥为敌。”狄斌又说。“这样子下去,我只会杀死你,或是给你杀死。”
他走到一棵枯树旁,折下了一根秃枝。
“然而要是不可能和解,我也别无选择。”
“你有的,白豆。”镰首温暖的眼睛瞧着狄斌。他把双臂张开。“加入我这边。”
狄斌深深吸了一口气。五哥的眼神,再次令他想起那一夜。已经过了那么久,那拥吻的触感仍是这样清晰……
他看着镰首的怀抱,他是多么渴望再一次投进去,再次感受那股温暖。哪怕要付出什么代价……
“即使……我是……杀死你儿子的凶手?……”狄斌说时,嘴唇在颤抖。
“我说过,我现在眼中有更重要的东西。”镰首又再露出许多年前那体谅的表情。“比我的血亲还更重要……”
“也比我们兄弟的盟誓更重要吧?”
“我也跟你一样:希望我所追求的东西,能够跟我和你的感情并存。”镰首双眼更亮了。“白豆,我很挂念你。”
狄斌听到这一句,有马上要奔过去的冲动。
可是……他知道,镰首那句“加入我这边”代表了什么。
在他脑海中,出现了被烧成灰烬的“大树堂”招牌,出现了老大被斩下的首级……
狄斌用了最大的努力,把视线从镰首怀中移开,然后用力摇了摇头。
他双手把树枝折断。
“我一生都在守护着一件东西,它是我们几个兄弟曾经存在的凭证,我不会让任何人毁灭它。包括你,包括我自己。”
镰首目中的亮光消失了,他失望地垂头。
狄斌把那个小佛像戴上颈项。
“我知道,我所相信的东西也许都是虚假的。但是我已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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