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头不相信眼泪》第19章


大魔头昏睡的时候,总会低喃着灯笼两个字。
他不知道大魔头到底想要什么灯笼,于是一天做一个不一样的,一个接一个挂在后山高耸入云的老树上。
日子久了,那片山林里都挂满了灯笼。
长的,扁的,方的,圆的。
等天黑的时候,他就去林中把灯笼都点上,抱着大魔头去林中看灯笼,沙哑着问师父喜欢哪一盏。
大魔头只是看着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笼,神情温柔地恍惚着。
徒弟有些急了:“你到底喜欢哪一种灯笼?”
大魔头沉默了很久,才问出了那个压在他心底的问题。
他总觉得那个问题太过矫情,难堪到说不出口。
他问:“那天我去历州找你,城墙上有烟花,长街上有灯笼,那些,是给我的吗?”
徒弟手指轻轻一颤,他早已不愿再去回忆那一天。
大魔头没有再问,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那天,是他误打误撞跑进了徒弟给别人准备的浪漫和温柔中,却傻乎乎地以为自己从此拥有了爱情。
徒弟沉默了一会儿,说:“从此以后,全都是你的。”
大魔头心中空洞的冰冷微微燃起一点很小的火苗,可火苗太小了,转瞬间就淹没在了冰冷的海水中。
第二天一早,大魔头发现徒弟在河边忙。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发现徒弟从河里捞出了一个粗陶坛子,放在河边撕开油纸,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捞出来洗干净。
大魔头疑惑地问:“你在做什么?”
徒弟说:“腌了一坛油鲅,已经出黄油了,煎烤都会很香。我把上面的盐洗一下,省得一会儿你又喊咸。”
大魔头皱眉:“崇毅,我最近是不是有点飘,连师父都不叫了。”
徒弟冷冰冰地瞥了大魔头一眼,压抑着暴躁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时候你张开腿让我艹了,我就叫你师父。”
大魔头:“…………”
徒弟把腌好的油鲅裹上一层薄薄的面粉,下油锅炸到金黄酥脆,油脂咸香的味道飘了好远,附近山里的小野猫都探头探脑地想要偷吃一口。
鲅鱼肉厚汁丰,就是略微咸了些,大魔头不知不觉被徒弟哄骗着吃了三个白馍。
徒弟沉默着看大魔头吃东西,想起昨夜的灯笼,低声说了一句:“霍厉,从此之后,我什么都给你。”
大魔头吃东西的动作停顿了一些,抬头看着徒弟,他不太确定,也不太相信这句话能有几分真。
他的徒弟天性善良柔软,只是因为走火入魔才会如此暴戾偏执。
若有一天……若有一天恢复了理智……
大魔头沉默着看向远方,一排大雁正在经过,他轻声说:“崇毅,你总有一天会离开的,等天一暖和,大雁就会回到北方去。”
徒弟放下锅铲几个起落跳上树梢,抬手飞几块薄薄的石片,一排大雁被尽数打落掉在了山涧中。
徒弟从树上跳下来,平静地继续炸鱼块:“想吃大雁吗,我一会儿去捡过来。”
大魔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他不恨,却也没那么爱了。
因为他知道,他的徒弟早晚会有一天,毅然决然地离开他,去走自己的路,去做自己的大侠。
徒弟拎来了大雁,拔干净毛剁成小块儿仍在大锅里炖汤,还放了仔姜和香芽。
一只小野猫蹲在树上馋的不行,又不敢下去,只敢在树上喵喵叫。
大魔头抬头看向小野猫。
徒弟也抬头看向小野猫,手里的石子蠢蠢欲动。
大魔头急忙拦住徒弟:“你别动,我不吃猫肉。”
徒弟默默放下石子,继续炖汤。
大魔头从锅里夹了一块肉,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期待地看着树上的小野猫。
是只奶里奶气的黄花狸,在树上呆头呆脑地看了一会儿,顺着树干慢慢爬下来,叼着那块肉跑了。
徒弟说:“不要随便喂野物,会被缠上。”
大魔头说:“我看见这只猫,就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呆头呆脑的,躲在那里不哭也不叫,就两眼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
徒弟沉默着不说话。
大魔头低头玩了一会儿地上的草叶说:“崇毅,我杀了你天云门满门,收养你的时候,就已经算到了你反噬复仇的那天。”
徒弟很生气,他一生气就头脑发昏:“霍厉,我早就不想找你报仇了!你还要我再说多少遍!!!”
大魔头说:“我知道,你知晓了天云门和霍其情的往事,不忍再对我下手。”
徒弟气得掀了锅子:“霍厉!!!”
大魔头躲闪不及,被泼出来的滚汤烫到了手。
徒弟急忙把大魔头抱到溪边,用冷水冲刷那片被烫红的肌肤,阴沉地威胁道:“霍厉,你别惹我,我现在还能这样和你说话,一定是因为我走火入魔之前脾气特别好。”
事情的结局是,徒弟又屠宰了一只大雁,给大魔头重新炖一锅汤。
汤炖到一半,天忽然开始下雨。
于是徒弟和大魔头只好把锅搬到屋檐下继续炖。
天渐渐黑下去,雨稀里哗啦地敲打着屋顶上的瓦片,树叶草丛都被冲刷得沙沙响。
他们两个坐在渐渐暗下去的天光里,慢慢地等那锅大雁肉煮熟。
徒弟脸上走火入魔的纹路若隐若现,在黑暗中泛着阴厉的光,有些吓人,但大魔头其实很喜欢。
他抬手,下意识地摸到了徒弟的脸上。
徒弟皱皱眉,没有躲开:“看什么?”
大魔头说:“你的身体承受不了我的内力,时日一久,会筋脉爆裂而死。你最好学学燕城主,找个可以寄托的物件,帮你运转存储这一身内力。”
徒弟沉默了一会儿,在淅沥沥的雨声中,在昏暗的天光中,低声说:“这些内力,我会还给你。等你生下孩子经脉恢复,这些内力就还是你的。”
大魔头说:“我不需要了。”
他的心在一点一点地慢慢变成灰烬,空荡荡地凋零在胸腔里,拼不起来了。
徒弟看着大魔头在黑暗中宁静平和的模样,心中却越来越慌,他猛地抓住了大魔头的手:“霍厉,你想干什么?”
大魔头平静地说:“崇毅,鲛人……也是会死的。”
心碎之后,寿数便一天一天地开始倒计时。
他随时都会死去,或许百年之后,或许就是明天。
他不放心崇毅,他不放心这个已经为他走火入魔的徒弟,以后该怎么活下去。
徒弟又怒又痛,他恍惚中好像猜到了大魔头想要干什么,他体内真气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颤抖着手指双目赤红:“霍厉,我不许你死,我不许!你要是死了……你要是死了,我就冲到北海去,找到鲛人新居之地,把你的族人全都杀光!”
大魔头哑然失笑:“我与他们又没什么交情,你爱杀不杀。”
徒弟凶狠的眼里都要掉下泪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已经足够强大,也足够狠毒,他变成了一个比师父更加残忍自私的魔头,一心一意只想着他的师父。
可他为什么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就好像,哪怕他在这里耗上一辈子,都没法再让大魔头的心微微动一下。
大魔头平静地看着徒弟。
徒弟暴怒地想要发疯,可看着满锅热腾腾的大雁肉又想起上一锅肉汤掀翻时大魔头惋惜的神情,于是他憋住了。
他默默地憋在原地,憋着,憋着,胸中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喷出来,喷在了大雨中。
天很黑,大魔头看不见东西,只能闻到一些血腥味,他皱眉问:“怎么了?”
徒弟擦擦嘴角的血,沙哑着声音说:“没事,杀了一只野猫。”
大魔头哭笑不得:“你杀野猫做什么?”
徒弟说:“你不是说,你喂野猫,只是因为想起从前的我吗?”
大魔头不明所以:“啊?”
徒弟理直气壮地:“你都有我了,还要猫干什么?”
大魔头无言以对,只想尝尝肉熟了没。
他想说,猫怎么能比过你呢?
你杀了野猫我不过生点气,有些惋惜。
可谁若是杀了你,我追到天涯海角,都会要他偿命。
大魔头看着徒弟在黑暗中的轮廓,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心。
他的心已经碎了,不会再痛了。
可爱或恨却不会因为心碎而消失,霍其情心碎之后,恨了他十三年。
他心已碎,却依旧能察觉到每一丝微薄的暖意。
他的徒弟走火入魔半疯不癫,却彻底活成了他从前不敢期待的样子。
一个偏执的,疯狂的,蛮不讲理的人,蛮不讲理地把他放在心里,从此大千世界花草虫鱼人鬼鸟兽,再他徒弟心里都再无半分容身之处。
唯有他,三界九天,四荒十海,天地纵横千姿百态都失了颜色,只有他,只有他活生生地活在那颗年轻滚烫的心里,被狠狠地揉进了血肉之中。
大魔头吃了一块大雁肉,轻声说:“崇毅,我想要一盏灯笼,上面写着诗,画着画,写着,原结百岁好,还许来世期。你能帮我做一盏吗?要大红的蜡烛,石头的灯托,挂在屋檐上,很好看。”
徒弟做了很多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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