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芳年》第178章


与其余官员一岁一考,全靠考功司来评定,争取升职不同,御史们并不看重所谓的考功,入了御史台,职责便是纠察官邪,肃正纲纪。骂官员是本分,只有骂得够狠,才能在在御史台得一席之地,他们不在意官吏的想法,只在意在士林中能否有一个好名声。
如果能因为弹劾太后之侄祸乱朝纲,而被贬、罚,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好处!
只要有了名气,只要身上能披上一张直臣、忠臣的皮,显示出自己一心为国,无论田太后如何恼怒,都不可能对自己做出太过分的处罚。当然,如果能被田太后重重处罚更好!那就能靠着田氏一族名扬天下了!
这可是升官的捷径!傻子才会不抓住。
御史们一名接一名地出班说话,一人给田储定的罪名比一人重,田太后脸色也越发的难看。
自前阵子田储接手厢军,朝中便开始接连不断地又人跳出来弹劾他。上一次大朝会自己终于受不了满桌子的攻讦折子,点了一名叫得最凶的人说话,又让田储自辩,似乎这给了御史台错误的信号,自此,攻击言论越发地无穷无尽。
田太后不免有些恼火起来。
早知道自己就把那些个奏章挑几份骂得厉害的,亲自驳斥一番,再发还回去,看谁还敢在这里乱叫!
堂下的骂声已经轮过一圈,棒子又接回了吕仲楷手中。
他对着事主质问道:“田储,你可认罪!?”
被当堂点名,田储不得不站了出来。
他面上看上去并无半点异色,沉声回道:“不知罪从何来?”
终于逼得事主开了口,吕仲楷兴奋得脸上都泛起了油光,他厉声喝道:“‘穿垣出秽污者,杖六十,出水者勿论,主司不禁,与同罪’,‘辄将粪土、瓦砾等抛新开运河者,杖八十科断’,这可是你递给京都府的法令?!”
田储应是。
得了肯定的答复,吕仲楷激动极了,他骂道:“你既敢承认!你可是好大的口气!杖六十?!杖八十?!你觉得京城街坊穿墙打洞,倾倒垃圾,是比偷盗更严重的罪名吗?!居然要杖六十、八十?你安敢如此?!?!”又转头骂京都府尹道,“京都府衙尸位素餐,这样的法规居然也能盖章贴出,就不怕被世人耻笑吗?!”
他骂得兴起,头上都浸出了一层薄汗。
田储皱着眉头道:“敢问吕御史,府中饮水何来?”
吕仲楷一愣,顿时心头怒起,骂道:“我在与你说国是,你却与我在此堂中论家事?!监察御史何在?竟由其在堂中这样出言不逊吗?!”
田储道:“此为国是,请御史如实作答。”
吕仲楷狐疑地看了田储一眼,道:“下人自喝井水,我饮眉山泉。”又道,“难道朝廷命官,连饮眉山泉也不得吗?!”
田储摇了摇头,道:“请教吕御史,京中有井几何,人丁几何?”
吕仲楷一时哑然,半晌才道:“我非户部,亦非京都府中应差,自是不知。”
田储便道:“既然吕御史不知,那我先知会罢。京都府衙三年前的旧档,共有深井三千余口,其中泰半为私井,户二十六万一千一百一十七,人丁四十四万二千九百四十,人口一百五十六万九千六百五十一”
吕仲楷的脸色渐变,顿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却又强撑着问道:“那又如何?”
田储并不在意他的回复,而是继续道:“京城有人口逾一百五六十万之巨,却仅有不到一千口的公井,敢问吕御史,百姓将从何处饮水?”
吕仲楷不愿意答话,他已经察觉出田储的意图。
第二百四十二章 回敬() 
吕仲楷的沉默并没有起到作用,田储并不需要他的回复,而是自顾自地往下道:“京城有梁、汴、金水、五丈四河,居民多取活水饮用,便是普通的茶楼、酒肆亦然。”
田储的声调平稳,无论目光、表情都非常平和,似乎并不在意适才御史台众人的群起而攻之。
对比起来,刚刚吕仲楷的谩骂,倒有了几分色厉内荏之态。
话说到这份上,殿中群臣大多已经明白了他的打算。石颁更是在心中暗暗喝了一声彩。
好个田储!
围魏而救赵。
吕仲楷危言恐吓的时候,他没有说话,御史台群鸦声势浩大讨伐的时候,他没有为自己辩解,甚至在被点名要求俯首认罪的时候,
他都没有严词反驳,直到现在,抓住吕仲楷一处立不住脚的攻击点,轻轻巧巧就把话题给带开了。
可惜了,再巧言令色,也不过能拖过一时,始终是要直面自己折腾出来的乱子。
他将原本京都城中许多外放出去的差事收归回来的时候,就该料到有这一天,多名原先得了差事的人利益受到了侵占是确事,他们雇佣的大批平民因此没了收入是确事,田储颁布的新令与严刑厉法无异,也是确事。
这都是他绕不过去的问题。
听说城中已经有人牵头,要给京都府上万民书,如果此书一上,纵然田太后再如何宠信这个侄子,也不可能继续这样毫不犹豫地力撑了。
还是太年轻了,如果能稍微缓一缓新发之令,单是这些人的闹事,还扳不倒有田太后背书的田储。可他少年得志,又从未受过挫折,从前被御史台弹劾,也轻而易举地反击了回去,此回被疯狗追着咬一般,估计也失了分寸,才会急急忙忙把那样不合时宜地政令给发了下去。
京都府衙不知是想要冷眼看笑话,还是不敢掠其人之风,居然没有劝阻,就这样原封不动地用了印,张贴出去。
这一次,当真是便宜御史台那群苍蝇了。
石颁看了吕仲楷一眼。
如果吕仲楷够聪明,此时就不能让田储牵着鼻子走。
“这与你的严刑酷法,又有何干?!”吕仲楷大声质问道。
“吕御史家有私井,想来对京城中的饮水不太上心。”田储回敬了一句,暗暗刺了吕仲楷一下,又道,“不过只要御史出门探访一日,也能知晓如今城内水源情况。”
“东水门的百姓,哪怕出钱去买,也不愿意在门口打汴河的水来饮用,讲究点的人家,连洗衣也要用金水河的水,不肯用梁河下游的水,何也?”
田储朗声道:“前两年春夏之季,城内痢疾多发,太医院查核之后发现患病者多在宋门附近而发,皆为饮用了汴河下游之水,敢问吕御史,若是有人在上游河道中倾倒粪溺垃圾,你可敢饮用下游水?”
他讥诮地看了吕仲楷一眼,道:“若是御史应是,下朝之后,我可共赴汴河,见证此时!”
吕仲楷哪里敢应。
喝进肚子里的东西,患病了可是自己。
如今盛夏,最容易腹泻,没必要为了逞一时口快把自己搭进去,他语塞了片刻,强道:“便是如此,也不该行此酷法!治民者,引而善之,教而化之,万不可强行苛政!”
能在千万人之中脱颖而出,得一个进士出身,吕仲楷当然不蠢,他知道与田储再行纠结下去,必然得不到好,于是手持笏板,转向了田太后,禀道:“请圣人明察,昨日臣已经听闻京城内有人欲向京都府衙呈万民书!此乃乱民之兆!皆为田储奸逆倒行逆施所致,请圣人早日肃清朝宇,还京城百姓一片朗朗乾坤!”
此言一出,殿中起了不小的骚动。
虽然在朝之人都知道田储近期在厢军管事,引发了极大的反弹,才会招致御史台的乱咬,却不是人人都会去关注其中的进展。
如今得知居然京城中已经有人联合起来打算上万人书,顿时都起了看戏的心思,许多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转向田储,想看他该如何回话。
田太后在帘后淡淡地冲着侄儿问道:“田卿如何做解?”
田储出班,恭声道:“此皆谬语,臣从未听闻京中有此说法。”又转向吕仲楷,道,“不过零星几个富户因己身被夺了收息,四处跳窜而已,只要循规蹈矩,法规并无问题,还请吕御史查证后再行奏话。”
言下之意,全然否认了吕仲楷所说的万民书一事,大有得了证据再来同我说话之势。
到了这个份上,双方已经谈不下去了。
石颁在一旁大摇其头。
到底还是犯蠢了。这个时候,应当顾左右而言他才对。
田储,嫩了点。
如今这样决绝地否认,等过两天万民书一递,难道他还能装作看不到吗?还是他打算回去之后用蛮力镇压?
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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