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辞》第76章


“景年,长情呢?”
楚九歌的声音不大,可瞬间就使众人沉默下来,这种死寂令楚九歌心里感到强烈不安,不过心中还是抱着星点的希望,又问了一次。
“许长情呢?”
恣睢坐在一边,寒冷的天气赤着上身,任由莫怀春用针线缝合他肩膀的刀伤,沉默着,一声不吭。楚九歌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俞景年身上,期待从他的口中说出:“他在后面,一会儿就跟上来。”
可是,世事永远不随人意。沉默了许久,俞景年终于开了口:“淮南王……殉国了。”
第72章 ·第七十一章·玉楼明月长相忆
“淮南王……殉国了。”
楚九歌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似乎还在脑中回想着淮南王是谁,以及殉国这个词的意思。直到几个士兵抬上了整块的木板,其上盖着的白布勾勒出了一个人形,楚九歌几步上前,颤抖这双手掀开了布角,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的脸。
楚九歌沉默着,不似众人猜测的那样歇斯底里的痛哭,竟像梦境一样麻木,伸手轻轻抚摸着许长情冰冷的脸颊,低语着什么,也许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你说过,欠我的,要尽力偿还,为什么这样不负责任的离开,我还没允许你从我身边消失啊……”
楚九歌固然不爱许长情,即使他对自己一往情深,他心中早已有眷恋之人,不管他人付出多少,他都心如止水,并且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许长情的死对楚九歌的打击丝毫不亚于常凌歌的死,安逸的日子过了太久,他就习惯了看重的人都会陪在身边的常态,若像旧时那般来去匆匆,怕是只会感叹生命的消殒,而不会这般痛苦不堪。
回过身,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恣睢正对上他那双心如死灰的眼。
“九歌……”恣睢想了一路都不知道该怎样给他一个交代,自然不可能在这关头想出说辞,到最后,或许,还是保持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他是怎么死的。” 楚九歌声音沙哑的发问,神色黯然,似乎已被击的体无完肤。
“撤退的时候,几个伤兵落了后,他孤身一人去救他们,万箭穿心……”
“那几个伤兵得救了吗?”
“已经送去疗伤了。”
楚九歌点了点头,便朝房内走去,竭尽全力将自己的泪水隐藏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
忽然,一针剧烈的痛楚使得楚九歌停下脚步,莫怀春感觉情况不对,立刻冲上去扶他,可还是没赶上时机,楚九歌一口鲜血从喉咙涌出,整个人便失了力的跪倒在地,连声呻*吟都没发出,便晕死过去。
“九歌!”
“殿下!殿下!”
众人手忙脚乱的将楚九歌抬进宫中,任由莫怀春施救,可后者哪有救他的方法,楚九歌这分明是急火攻心,逼得自己再次病发,除了给他服用丹药,缓解他的痛苦以外,什么也做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
“明明身体还很硬朗。”莫怀春打断了恣睢,看向他的目光似乎多了几分鄙夷。“你每晚睡在他身侧,就从来也没感受到过他的呼吸时常颤抖着,是因为竭力忍住疼痛?”
恣睢沉默了,而冷静下来的莫怀春也清楚了自己的立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恣睢他不可能不知道的,他一定询问过楚九歌他的状况,依后者的性子,大抵便是转移话题,或者明确的告诉他,这是他不能侵犯的禁忌领地,希望他不要多问吧。
琐事也就罢了,生死攸关之事,恣睢为何不深问几句,或找医师来诊治他的病呢?
……忙于国事。这便是答案吧。
即使恣睢不说,莫怀春也知道,大多时候,他都被朝政烦的瞻前顾后,甚至衣食起居都搬到了朝和殿,办公累了,便合上眼小气片刻,醒来后继续工作,也没什么闲暇时间能与楚九歌度过,为数不多的温情之时,还被楚九歌用药物的麻痹效果蒙混过关了。
归结到底,错都在楚九歌一人身上。可谁会去埋怨一个重病患的不是呢……
“他反复交代我,不要向你透露他的病情,我遵照约定,便不能告诉你。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旁敲侧击,他时日无多了,你还是放下你那一统天下的春秋大梦,陪陪他吧。”
说着,莫怀春解开了恣睢胡乱系在一起的衣带,继续用针线缝合着那肩膀上足有五寸长的骇人刀伤。他的针脚很密,每一针穿透皮肤,都会带出几缕血丝,可这针比起肩膀,恣睢倒认为它像是扎在了心脏上,每收缩一次,就痛苦的像是要窒息一样。
……这痛比起楚九歌的病痛可要轻的多了。
恣睢懊悔于往日对楚九歌的关心不足,服下歧石后,他曾立誓珍惜楚九歌,此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为自己所犯下的滔天大错赎罪,楚九歌愿意不计前嫌的留在他身边,并且对他的爱意只增不减,可他回报给了他什么呢?只有无休止的野心带来的恶果。
楚九歌并没有昏睡太久,或许正是因为感受到自己时日不多了,才竭力从睡意中挣脱出来,希望多看看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世间吧。
就算是微弱的光线,也能晃的楚九歌头痛不已,他缓缓睁开双眼,用了好一阵才看清眼前的事物,目光正对上一双满溢悲伤的眸子,而那人,正是恣睢。
“感觉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
楚九歌知道,自己这一倒下,病情就要暴露,不免要被他好生盘问,心里也做好了即将说出一连串谎言的准备。不想沉默抢救,恣睢开口说出的,竟是:“能动吗,愿意的话,我想带你出去走走。”
这请求出乎楚九歌的意料,他也清楚这辈子也没几次这样的机会,便点了点头,任由恣睢提他穿好衣衫,裹了貂裘,像只粽子似的将他扶出了宫。
“你的伤要不要紧,如果疼的话就不要勉强了。”楚九歌的担忧的望着恣睢的肩膀,虽未亲眼见到那恐怖的伤口,但从恣睢动作受局限的程度上来看,伤势一定不轻。
“怎会有你痛呢,九歌,亏欠你的这些,我该怎么去还……”
恣睢从身后环住了楚九歌的腰,将头埋在他的颈窝,一言不发的沉默着,连喧嚣的爆竹声听起来都变得嘲讽刺耳。
感受到了后颈的温热,楚九歌知道,他在哭。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余下的时日,他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恣睢终于整理好了心情,将楚九歌揽在怀里,拥着他出了宫,正巧天暗不久,一颗烟花腾上了天空,照亮了漆黑的夜,映明了恣睢的脸,更让他脸上的泪痕显得格外刺眼。
楚九歌伸出手,踮起脚尖使自己能够与他平视,轻轻拭去了他脸上的泪痕,盯着那双满溢着悲伤的眼看了许久,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干嘛愁眉苦脸的,今天可是元宵节啊,开开心心的逛完灯会,我们还要回去吃甜甜的汤圆呢。”
原来,他也记得。
恣睢大败而归,灰头土脸的赶回严国王宫,他本可以在边界偃旗息鼓的养精蓄锐一阵子,可他回来了,只是想在这个团圆节与他团圆罢了。
“良锦,人们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是今天也一样很圆哦。”
楚九歌指了指高悬在夜空之上,被烟花映的五彩缤纷的那一轮圆月浅浅的笑着。有些话,本想一辈子压在心底,如今却也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明年,陪着你一起看烟花的人会是谁呢……我不知道,我只希望站在你身边的,是一个和我一样爱你的人。”
恣睢怀抱着楚九歌的手臂更紧了紧,似是害怕他会逃掉一般,声音颤抖着,仿佛是带着哭腔。“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做错的我会改,求你不要走……”
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恣睢就默默的流着泪,乞求上苍不要带走心爱之人。
楚九歌抬起了恣睢的面孔,将自己冰凉的唇附在上面,将所有苦涩的液体都咽了下去,正如幼时的约定一般。“孤独恐惧都留给我,你只要坐在王座之上,享受着属于你的王者待遇就足够了。”
也就像楚九歌所期待的那样,他希望可以死在恣睢之后,这样便可以确保他以明君之名永垂青史,让他享尽欢乐的日子,最后将孤独与寂寞都留给自己。
不过这辈子是做不到了……楚九歌轻抚恣睢下巴上长出的青茬,唇角的笑是带着由内而外的欣慰的。“我已经很庆幸自己这一生能够遇到你了,人们常说帝王无情,又说帝王多情,我没有像后宫的那些妃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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