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牢大狱》第73章


到了铁艺车间,刘川看得出来,孙鹏干活是最卖力的。要不怎么说他是大前锋的角色呢。大前锋本来就是苦力,得在篮下和圈顶和三秒线周边,凭力气和对手生拼死扛。孙鹏无论打球还是打人还是打工,都肯下狠劲,连装病都比别人更狠。四班的犯人当中,班长梁栋和刘川脑子最好,技术学得最快,力气用得最巧,孙鹏技术不行,但不惜力,这三个人每天得分最高。技术又不行干活又偷懒的,是李京和陈佑成,这两个人得分最低。剩下的其他人居中,分数不好不坏。
刘川已经很长时间保持着高得分,低扣分的状态了。逢有几次差点扣分的岔子,也都是有惊无险,化险为夷。到铁艺车间干活的初期也平安无事,但到第三周的周末,因为一只小麻雀,刘川竟惹了一个大麻烦,夺取当月得分冠军的计划,看来只能前功尽弃。
那是偶然飞进铁艺车间的一只麻雀,正好飞进刘川和孙鹏工作的小屋,在地上蹦蹦跳跳好像飞不起来似的,见刘川和孙鹏过来,翅膀扑扑棱棱煞是惊恐。人在大墙关得久了,对这类活物总是格外好奇怜惜,何况这小家伙近在咫尺,不能不引起他们的兴趣。先是刘川扑它,后来孙鹏也上来帮忙,好容易扑到之后,发现它的一只翅膀果然断了。刘川拿在手里爱抚,看那麻雀与他目光相对,好像真的有所交流。它在他手上瑟瑟发抖,一对圆圆的眼睛可怜地眨着,眨得刘川心酸得不行。见左右无人,刘川对孙鹏说:“它飞不动了,咱们把它养起来吧。”孙鹏犹豫地说:“让养吗?”刘川说:“咱们悄悄养,就养在这儿。”刘川目光巡睃,正好看到旁边的墙角,堆着一堆砂纸盒子,刘川就把麻雀放进一只空着的纸盒里,还在纸盒的前后,各挖了一个通气的小孔,然后把它放在那堆或空或实的纸盒下面,伪装坚壁起来。然后,他拍拍手直起身子,看看孙鹏,孙鹏在小屋门口替他望风,两人同时松了口气,眼神之间,虽然都是七上八下,但也显然达成了一项攻守同盟。
把一个秘密藏在心里,是一件非常刺激的事情。每个早上,每个中午,刘川都要在吃饭的时候,悄悄留下一点馒头渣和米饭粒,有时还有一点菜叶,在出工时带到车间。从监号到车间是不搜身的,所以他的“偷食”行为,一直无人察觉。从车间回监号才会过安全门,偶尔也会抽查式地搜身,但刘川已经喂完了麻雀,两袖清风,不怕查的。他给这只受伤的小鸟起了一个名字,大号“刘翔”,刘是跟了他的姓氏,就像他的兄弟,单字名翔,寓自由翱翔之意,尽管刘翔已经断翅难飞。
有了刘翔的那几天里,刘川夜里睡觉都牵挂万分。他看不出刘翔是男是女,如果它是男的,那它就是自己的化身,如果它是女的,那它就是季文竹的化身。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刘川都把满心的爱意,投注到这个孤独地藏身在车间角落的小生命上,那几天连法律函授的辅导资料也都看得心不在焉。他甚至有一刻突然怀疑自己是否“玩物丧志”,但更多的时间他相信自己——那个小生命依附于他,因他的照顾和爱怜而活在人世,对他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他希望有一天它能养好翅膀,抖擞精神重返蓝天,带着他的向往,他的寄托,他的问候,去看望他的奶奶,然后,直冲高天,向季文竹所在的地方,振翅飞去。
可惜事与愿违,虽然刘川悉心尽力,水饭均衡,但刘翔的伤势不但未见好转,而且精神也日渐委靡。而且,这个秘密终于在收养刘翔的四天之后,东窗事发。
这一天上午,刘川正在干活,一分监区的一个队长和刘川的班长梁栋一起走进小屋,进来之后二话没说,就直奔墙角翻查纸盒。刘川站在一边,知道事情走了风声,他的身体有些发抖,但并无半点恐惧,他发抖是因为他的心不可控制地疼痛起来,他为刘翔可想而知的命运而痛苦难忍。
刘翔很快被翻出来了,一分监区的那位队长打开盒子往里看了一眼,然后砰的一声放在工作台上,严肃地盯着刘川孙鹏,刘川和孙鹏全都停了手中的活计,垂手站在各自的原位。
队长问:“这是谁藏的,啊?
无人应声。
孙鹏从一开始就告诉刘川,一旦队长发现,只要你拒不承认,谁也没有证据算在你的头上。但刘川听到一分监区的队长紧接着威胁了一句:是不是要把你们三分监区的队长请来你们才说呀!他不知怎么一冲动就站出来了。
“报告队长,是我养的。
他没用“藏”字,他用了“养”字。他是为了他的刘翔,这个他在精神上已经认为兄弟的小小生命,而站出来勇敢地自首的,他愿意为它承担一切责任。
队长不多嗦,指指那个盒子,对刘川说了一句:“拿着这个,跟我走。
刘川两手端着盒子,走出小屋,穿过整个车间,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在队长身后,向设在车间门口的办公室走去。他从盒子半开的缝隙中看到刘翔,看到它半躺在盒内,羽毛偶尔起,脖子里发出咕咕的呻吟。刘川一路上并没思考自己即将面临何种处罚,他只是在心里与刘翔默默告别。
进了车间办公室,队长先指指桌子,示意刘川把盒子放在桌上,又指指墙根,刘川便走到墙根,双手抱头,面壁蹲下,听着队长给他所属的三分监区打电话。十分钟后,庞建东来了。来了以后,让刘川转过身来,问他情况——怎么养的,养多久了,还有谁知道,等等。刘川一一照实回答,惟一没有照实的,是没有供出孙鹏,他把这事一人承当下来。尽管他屈身蹲在地上,但回答审问的神态,并无半点惊慌,平静中甚至潜伏着一腔悲壮。
正说着,监区长钟天水走了进来,庞建东和一分监区的队长都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他汇报了桌上那只纸盒的由来。钟天水扒着盒子朝里看了看,出乎刘川意料地,竟然伸手进去,把刘翔从盒里拿出,托至眼前细看。看罢,他问刘川:“好养吗?”刘川发怔:“啊?”又说:“好养。”其实并不好养,但刘川毫不犹豫地说了句:“好养。
钟天水又把刘翔放进盒子,又问刘川:“你怎么想的,怎么想起养这玩意儿来了?
刘川还蹲在墙边,但双手已经不抱头了,而是扶着自己的脚面,他仰脸面向钟大,说:“它受伤了,飞到车间里,飞不动了,挺可怜的,所以我就养了。白天给它点水,给它点吃的,就是想让它活着。
钟天水点点头,再次看看盒子里的刘翔,自己叨咕了一句:“这还活得了吗?”又看看墙边的刘川,想了想,说:“这事,你怎么不跟队长请示一下呀,这儿毕竟是监狱,你毕竟是服刑人员,什么事不能那么随便。虽然罪犯改造行为规范里没有明文禁止养鸟,但也不能张三今天养鸟李四明天养蛐蛐,那不全乱套了吗,啊?
刘川低了头,说:“是。
钟天水又想了一下,转脸对两位队长说:“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活物,既然已经养上了,就让他养吧。懂得爱护生命珍惜生命,这是好事,但也要有规有矩才行。我看先让他养吧,不要养在车间里,可以带到监号去,先养在监号吧。下不为例。”转脸又对刘川说:“不过这事你没向队长汇报,不符合规定,该扣分还是得扣分。
对钟天水的意见,庞建东和一分监区的那位队长显然都有几分意外,刘川能看出来的。但他们这种年轻干警,在钟天水面前只有服从的资格。庞建东说了句:“行。”转脸对刘川说:“你先干活去吧,这盒子先放这儿,收工的时候想着到这儿来拿。
刘川没想到钟大居然如此宽宏大量,不仅饶了他,也饶了刘翔一命。他脸上绽放出感激的笑容,那笑容是从他的心底里发出来的。他蹲在地上,但扬起面庞,冲钟大,也冲庞建东和一分监区的那位队长,满心欢喜地大声答应:
“是!
也许刘川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了,以致这一个月有点祸不单行。刘翔的命运刚刚化险为夷,刘川又招上了另一桩是非。
因为鸟飞到车间里来这件事情,一分监区的队长们后来专门过来检查了刘川他们干活的那间小屋,发现窗子果然坏了,已经关不严了,于是,就指示刘川他们自己修好。刘川和孙鹏他们花了好几天时间,在不耽误生产任务的前提下,修好了小窗。其实窗扇本身并不难修,之所以花了好几天时间,主要是因为他们用做铁艺栏杆的废料,做了一扇枝叶连藤的铁艺窗栏,还涂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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