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丹》第36章


“生在夏天多好,有满池的荷花,有蝉鸣,哭起来也热闹。”
顾朝歌走了两步,有一茬没一茬地说话。
他已经很醉了,所以前言不搭后语:“我娘对我很好,她很宠我。她待我太好了,以至我都不怎么想得起她。”
人记仇很容易,记些寻常的快乐,却总也很难。
“我哥也很好,我爹也很好。”
“我小时候爱吃桂花糕,险些吃坏了牙。于是爹不准我吃,哥就背着他去御膳房偷。”
“哎呀,想不到我哥也会做出这种事。”
顾朝歌说着说着哈哈笑了起来,他笑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人陪他一起笑。他茫然道:“不好笑么?”
然而那宫人颤抖不止,咬着牙道:“陛下,奴才身份卑微,宫里秘事,奴才,奴才——”
顾朝歌懂了,他怕知道得太多,活不长久。
于是顾朝歌再也不说了。
他省下更多的时间喝酒。
再过几日,他早朝也不上了。
他就一日一日在池边玩,从库房里挑出一些,他很小时候玩的东西。他开始无节制地吃桂花糕,也不怕谁在里头下毒。有一天,他照例喝得很醉,路过后花园,突然瞧见一个铁笼。
他已经喝得迷瞪,听见有人在对笼中呵斥。于是他走上前去。
一声声“陛下”,一个个跪下的人。
似乎有人在说,这是慕将军送上的贺礼。
是了,他生辰快到了。
他就快二十岁了。
是谁送的,他似乎也没听清。他看也没看,随意道:“放了吧。”
放了吧。
不管是谁送的,不管关的是什么,都放了吧。
没有谁,生来就该活在笼子里。
再后来,慕万水来找他,告诉他,她兄长被慕家软禁了。
她焦虑不堪:“我眼线说,已经软禁许久了——”
顾朝歌嗤嗤笑了。他难得坐在御书房里,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奏折,地上是一坛又一坛的酒。
他胡子拉茬,却俊美依旧,只是浸泡了酒气,很是颓唐。他打了声酒嗝,突然道:“皇后,明儿是朕生辰。”
慕万水:“陛下——”
顾朝歌忽然平静道:“明儿再说吧。”
子琀忽然生出股不详的预感。
慕万水走了,宫人也被打发走。天渐渐的黑了。顾朝歌抱起奏折,一本本摊在地上。而后,他拎起酒坛,往地上泼酒。他一边泼,一边喝,酒灌入口中,顺着衣襟淌下。
泼完之后,他也不在乎这满地浊酒,一屁股坐下。地上用纸糊糊固定住了几根蜡烛,顾朝歌就面无表情地坐着,看着那几根烛。
他拿了盘子,开始仔细吃桂花糕。那盘子是菡萏瓷,上头有一朵精巧的荷花。蜡烛一点点变短,他一口口吃。终于,烛火烧到了尽头,报更声响。
火起。
顷刻点燃了满目。
程舟忍不住捂住双眼。
子琀一动不动,他眼睁睁看着那人似乎想起什么,突然立起,伸手,拔出了墙上的剑——那是慕千山当年送他的剑。
火舌吻上红袍,外头隐隐惊呼,顾朝歌却充耳不闻。他烈火加身,拔剑起舞,带着这人间极致的荣华与富贵。行剑无甚技巧,然而大开大合间,无端生出悲凉之意。
江山,南顾。
大梦般的二十年。
这一把火烧去,烧得干干净净。
人世间匆匆一遭,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去。要走,他自己走。
顾朝歌放肆大笑,插|剑入地。这一击用尽他所有气力。怆然一声,长剑断了。
“今儿是朝歌生辰。”顾朝歌笑了,“这个礼物,朝歌喜欢。”
娘的荷花,爹和哥的桂花糕,千山的剑。
齐全了。
都齐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磨得有点久,抱歉~么么哒~感谢所有投雷的大大~
然后火烧是很疼的。生命可贵,拒绝自杀。
顾朝歌他爹这么胡闹,他自己虽然聪慧,但完全不是当皇帝的料子,南顾亡国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我一直觉得君主集权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国家上下系在一人头上,遇明君则盛,昏君则衰,简直是跟着一起坐过山车。
最后,顾朝歌这个是不按套路出牌,慕长冬很认真地在造反,但顾朝歌完全不在乎当不当皇帝了,出动所有死士只为了除掉慕长冬。
TAT写得好难过,忍不住罗嗦了点……心塞。
第37章 第十章
火焰散尽,二人又站回黑暗。程舟松开手,咽了口口水问:“结束了?”
子琀皱眉,“恐怕没有。”
话音刚落,四周大亮。一人蹁跹而过,白衣若雪,衣上红梅点点,蜿蜒成枝。
程舟倒吸口冷气,“清寒观?这还是——”
“雪袍红梅?”
他被清寒观追得上天入地,如今冷不丁看见,险些被自己口水呛着。
子琀扫他一眼,眼底愈冷。
雪袍红梅么。
那是间小屋,屋里简单摆着张床。床上坐着个人,一身绷带,一言不发。
先前走过的人面容清俊,广袖长袍。他端了一碗粥,俯身道:“多少吃些。”
“你伤得太重,得好好调养。丹药好得虽快,但性凶,吃多了对日后修为不益。”
屋里开了间窗,零丁阳光流入,描出床上人。程舟:“这是?”
子琀心底一抽。
顾朝歌侧着脸,他的眼茫然睁着,却不曾聚焦。面颊上烧伤好了大半,留下一条条细细的疤,就像纹了张□□,扣在脸上。
那修士端详他片刻,道:“眼睛还是不行么?”
顾朝歌不回话。
修士伸手,拿勺子舀粥去喂:“不必担心,会好的。”
勺子抵住顾朝歌的唇,偏他闭紧嘴,不肯张。二人僵持片刻,修士放下碗,揉了揉眉头。修士音色很冷,像清寒观终年不化的玄冰:“你想如何?”
子琀看程舟一眼,对方盯着清寒观的修士,若有所思。
子琀:“你认得他?”
程舟:“不认得,但我见过——这是——”
他似乎见过这人,匆匆一瞥,没记住。
顾朝歌答非所问:“你为何要救我?”
修士放下碗:“贫道当年救过你母亲,也不缺个你。”
闻言,顾朝歌怔愣。他花了点时间想起,迟疑:“那个道长,那两丸仙丹?”
“不错。”修士又伸手,“看在贫道救过你母亲的份上,张嘴。”
这一回,顾朝歌吃了。然而他才喝一口,就皱起眉,差点吐出来——他自小吃的御膳房,再是清粥,也是用上好的贡米,佐以切丝精肉。控着火候熬透了,熬得米香缠绵,入口即化,再差人掐着温度呈上。眼前的白粥寡而无味,他怕是吃不来。修士看出,摇了摇头。顾朝歌侧开脸,似乎不想再喝,那修士却不管,勺子一伸,径直给他灌了。一口进去,顾朝歌被呛着,剧烈咳嗽起来。他伤还未好,呛出的米混着血,疼得他抽气。
修士又递勺去喂:“贫道有心收你为徒,而修仙者,需忌口腹之欲。”
“你这习惯不好,得改。”
顾朝歌不肯喝,却又看不见,于是伸手捉住勺子。“仙人”一看就没照顾过人,新舀的粥滚烫,烫得顾朝歌一哆嗦。他又咳两声,“收徒?修仙?”
修士道:“是。”
他当年去寻焚琴,偶然路过南顾,意外发现有一道剑气藏于龙脉深处,若隐若现。近前一观,居然是先天剑心。剑之一道,先天剑心何等珍贵,他自然是喜不胜收。只可惜这个先天剑心与龙脉纠缠太紧,他不好插|手。不想如今自己断开,倒是这小娃娃的仙缘。
“贫道当年测过,你是先天剑心,那可是练剑的好苗子。虽说你是个凡人,但日后进了清寒观,得个清字不成问题。”
程舟:“什么?”
“先天剑心?他不是说他不知道么?”
子琀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程舟还在倒处抓重点:“清寒观清字?他还是清寒观的人?”
子琀:“也许他忘了。”
程舟:“……真的假的?这也能忘?”
子琀无话可说。他觉得自己被糊弄过去的时候,估摸着也是这个蠢样。
顾朝歌一动不动,也不知有没听进修士的话。风卷着枯叶,吹入屋内。他突然开口:“那,能学仙丹么?”
修士不解:“丹?”
“你所长在剑道,为何要问丹?”
顾朝歌怔怔:“无事,就是问问——”
如果有仙丹,母妃是不是能一直活下去。
如果有仙丹,父皇是不是不会炼人血养丹,是不是那些宫人就不会造反,那是不是——他兄长也不会死。
再不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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