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圣经》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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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哭了,哭得他无法明白,他伸手想抚慰她,被她毅然推开了。 
雨中,倩头发全湿了,雨水流得满面,只低头赶路。他当时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她就哭过,只是说不要紧的,回到家生上炭火房里就暖和了。他没同女人”起生活过,不明白淋了这麽点两何至於这样发作。他一筹莫展,以为他爱她,为她做了一切能做到的事,这世间可能的幸福也只能如此。 
他出门去了毛妹的家,为甚么去这小女子家而不是别人?因为进村的第二家就是,又还下雨,也因为毛妹的妈说过,要吃鸡就来捉只去。毛妹她妈在堂屋里摘菜,说立马抓只老母鸡,杀好就送过去,他说不急,明早也行。 
回屋推开房门,他傻了,笼罩上的湿衣服扔到了地上,竹篾编的笼罩歪在*边,也踩扁了。倩依然躺在床上,脸面朝里。他努力抑住怒火,勉强在桌前坐下!窗外的雨连绵不断。 
郁闷而无处发泄,他沉浸在书写中,写到天暗下来近乎看不清落笔,毛妹在门外叫。他起身开门,这女子提了只拔光毛开了膛洗好的母鸡,手里端个碗—盛的是内脏。他不想让她看见这一地零乱的衣服,接过鸡,连忙关房门。但毛妹还是看见了,愣住了,眼光转向他。他避开毛妹惊讶的大眼,把门合上,插上门栓,默默坐在打翻了的炉边,望著地上还一红”暗的炭火。 
“你不信上帝,不信菩萨,不信所罗门,不信阿拉,从野蛮人的图腾到文明人的宗教,你同时代人更有许多创造,诸如遍地立的偶像,天上也莫须有的乌托邦,都令人发疯得莫名其妙……”满满几页,写在这小镇上买来的薄薄的信纸上。倩是同他发作後看到的,再烧也晚了。 
“你就是敌人!” 
他现今的妻子说他是敌人的时候,他不容置疑看到了恐惧,那眼神错乱,瞳孔放大。他以为倩疯了,全然失常,或许真的疯了。 
“你就是敌人!” 
和他同床就寝的女人忿恨吐出的这句话,令他也同样恐惧。从倩放光的眼中也反射出他的恐惧。彼此互为敌人,他也就肯定是敌人。他对面的这女人头发散乱!只穿个裤叉,赤脚在地上,惊恐万状。 
“你叫喊甚麽?人会听见,发甚麽疯?”他逼近她。 
女人一步步後退,紧紧依住墙,蹭得土墙上的沙石直掉,叫道:「你是一个造反派,臭造反派!” 
他听出这後一句带有的感情,有些缓解,於是说:「我就是个造反派,一个道道地地的造反派!又甚麽著?” 
他必须以进为退保持锋芒,才能抑制住这女人的疯狂。 
“你骗了我,利用我一时软弱—我上了你的当,” 
“甚麽当?说清楚,是那一夜在江边?还是这婚姻?” 
他得把事情转移到他们的性关系上,得掩盖内心的惊恐,语调努力压得和平,但还得说:“倩,你胡思乱想!” 
“我很清醒,再清醒不过了,你骗不了我!” 
倩一手便把榈在书箱子上连盘子带鸡拂弄到地上,冷冷一笑。 
“究竟要闹甚麽?”他霎时愤怒了,逼近她。 
“你要杀死我?”倩问得古怪,可能看见了他眼冒凶光。 
“杀你做甚麽?”他问。 
“你自己最清楚,”女人低声说,屏住气息,胆怯了。 
如果这女人再叫喊他是敌人,他当时很可能真杀了她。他不能再让她再迸出这个字眼,得把这女人稳住,把她骗到床上,装出个做丈夫体贴关怀的样子,上前缓缓说:“倩,看你想到哪里去了?” 
“不!你不许过来!” 
倩端起墙角盖上的尿罐子,便朝他头上施来。他举手挡住了,但头上身上湿淋淋,这躁臭味胜过侮辱,他咬住牙摸去脸上直流的尿二嘴的咸涩,吐了一口,也毫不掩盖他刻骨的轻蔑,说:“你疯啦!” 
“你要把我打成神经病,没这麽容易!”女人狞笑道,「我也便宜不了你!” 
他明白这话中的威胁,他要在这一切爆发之前先把桌上的那几张信纸烧掉。他得赢得时间,抑止住没璞过去。这时头发上的尿又流到了嘴边,他吐了口唾沫,感到嗯心,依然没动。 
女人就地蹲下,嚎啕大哭起来。他不能让村里人听见,不能让人看到这场面,硬把她拖起来,拧住她胳膊,压住她直蹬的腿,按到床上,不顾地挣扎哭喊,抓起枕头压住她嘴脸。他想到地狱了,这就他的生活,他还要在这地狱中求生。 
“再胡闹就杀了你!” 
他威胁道,从女人身上起来,脱下衣服,擦著头脸上的尿。这女人毕竟怕死,抽抽噎噎,屏声啜泣。地上那只拔光毛肥大的母鸡掏空了内脏,撑开剩了脚的两腿,活像一旦一女人的尸体,令他由衷厌恶。 
他日後许久厌恶女人,要用厌恶来掩埋对这女人的怜悯,才能拯救他自己。倩或许是对的,他并不爱她,只是享用了她,一时对女人的需要,需要她的肉体。倩说的也对,他对她并没有柔情,那温柔也是制造的,企图制造一个虚假的幸福,他同她性茭She精後的眼神,没准就泄漏出他并不爱她。可在那种场合,在恐惧中唤起双方的性欲,之後并没有变成爱情,只留下肉欲发泄之後生出的厌恶。 
倩哭哭啼啼,一再重复“你葬送了我,都被你葬送了……”喃喃呐呐的啼哭中,他听出了倩的父亲在国民党时代的兵工厂当过总工程师,清理阶级队伍时已被军管会定为历史反革命分子。情不敢咒骂对他老子的专政!不敢咒骂这革命,只能咒骂造反派—只能咒骂他,但对他也心怀恐惧。 
“葬送你的是这个时代,”他回击道,倩的信中也说过类似的话,“现实是谁都无法逃脱,注定要相互厮守,先别讲甚麽爱情!” 
“那你为甚麽还找我?找那小骚表子去好了,为甚么还要同我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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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你说谁呢?”他问。 
“你那毛妹!” 
“我同这村姑没任何关系!” 
“你看上的就是那小骚货,为甚麽拿我作替身一.”倩哭兮兮的。 
“真是莫名其妙!也可以马上离婚,明天再去公社,声明签的字作废,就说是一场玩笑,大不了”场讨厌的闹剧,让这里的乡干部和村里人笑话一场就是了!” 
倩即抽抽噎噎又说:“我不再闹了……” 
“那就睡觉吧!” 
他叫她起来,把尿溅湿了的新床单和垫的褥子都扯了,倩可怜巴巴站在一边,等他铺整好床,把提包里的乾净衣服扔到床上,让她换上躺下。他从水缸里打水,把头脸和身上洗了一遍,在灰烬边的小凳上坐了一夜。 
他就永远同她这样厮守下去?他不过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他得等她睡著了,再把桌上的那几张字迹烧掉。她要再发作只能说是神经错乱。他再也不留文字,就在这躁臭味中腐烂。 
倩说他希望她早死,再也不会同他出去,到无人之处,山岩或是河边,他会把她推下去的,他休想再骗她出门,她就待在这房里,哪也不去!二 
而他,希望她无疾而终,永远消失掉,只不过这话没说出来。他後悔没找个乡里的姑娘,身心健康而别有甚麽文化,只同他交配,做饭,生育,不侵入到他内心里来,不,他厌恶女人。 
倩走的时候,他送她到镇子边上的汽车站。倩说:「不用等车开了,回去吧。” 
他没说话,却巴望那车赶快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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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又到了久一天,他坐的是村里人自家打的火桶,两块钱买来的,桶里搁上个陶瓷子,灰里煨的炭火,加上个铁丝做的罩子,坐上一杯茶。久一夜漫长,天早早就黑了。农闲季节,村里人自家的活计白天可做,入夜便一片漆黑,就他这屋里还亮著灯。他同新婚的妻子吵架的事村里人说上十天半个月,也就没人再问起,一切复归平静。 
他这屋现今也没有吆喝一声便打门进来张望闲扯抽菸喝茶的,他曾经这麽招待应酬过,来人就散根香菸。同村干部们他早已混熟了,得建立起自己的生活习惯,也让人习惯他这麽个不掺合村里是非的读书人。桌上总摆的几本马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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