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圣经》第59章


你记得对死亡的惧怕从儿时起,那时怕死远超过今天,有一点小病便生怕是不治之症,一有病痛就胡思乱想,惊慌得不行,如今已经历过诸多病痛乃至於灭顶之灾,还活在这世上纯属桡幸,生命本来就是个奇迹,不可以言说,活著便是这奇迹的显现,一个有知觉的肉体能感受到生命的痛苦与欢欣不就够了?还寻求甚麽? 
你对死亡恐惧都是在心力衰弱的时候,有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担心支撑不到缓过气来,如同在深渊中坠落,这种坠落感在儿时的梦中经常出现,令你惊醒盗汗,其实那时甚么毛病也没有,你母亲带你多次去医院检查过,如今则懒得去做体检,那怕医生叮嘱也一再拖延。 
你再清楚不过生命自有终结,终结时恐惧也同时消失,这恐惧倒恰恰是生命的体现,知觉与意识丧失之时,刹那间就终结了,不容再思考!也不会有甚麽意义,对意义的追求曾经是你的病痛,同少年时的朋友当初就讨论过人生的终极意义,那时几乎还没怎么活,如今人生的酸甜苦辣似乎都尝遍,对意义的追索徒然无益只落得可笑,不如就感受这存在,对这存在且加以一番关照。 
你仿佛看见他在一片空虚中,稀微的光亮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站立在甚麽确定不移的土地上,却又像一根树桩,只是没有投影,天地之间的那地平线也消失掉了,或是又像雪地里一只鸟,左顾右盼,时而凝视似乎在沉思,而沉思甚麽并不清楚,不过是个姿态,一个多少有点美妙的姿态,存在就是姿态,尽可能适意,张开手臂,屈膝转身,回顾他的意识,或者说那姿态便是他的意识,便是意识中的你,从中便得到隐约的欢宣口。 
没有悲剧,喜剧或闹剧,那都是对人生的一种审美,因人因时困地而异,抒情也大底如此,此时的情感到彼时,感伤与可笑也可以互换,也不必再嘲弄!自嘲或自我清理似乎都已经够了,只是静静延续这生命的姿态,努力领略此时此刻的奥妙,得其山口在,在独处自我审视的时候,至於在他人眼中如何,都不再顾及。 
你不知还会做出甚么事情来,又还有甚麽可做,都不用刻意,想做便做,成则可不成则罢,而做与不做都不必执著,此刻觉得饿了渴了,便去吃喝,当然也照样会有观点看法倾向乃至愤怒,尚未到愤怒都没力气的年纪,出口然也还会有所义愤,不过没那么大的激|情,可七情六欲依然还有,就由它有去,但再没有悔恨,也因为悔恨既徒劳且不说损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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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看重生命,对生命还有点未了之情,留给自己一点兴趣,有待发现与惊讶,也只有生命才值得感叹,难道不是这样? 
55
有一天黄昏时分经过鼓搂,他下车正要进一家小吃铺子,有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回头,一个女人站住,望著他想笑又没笑,咬了一下嘴唇。 
“萧萧?”他有点拿不准。 
萧萧笑了,不很自然。 
“真对不起,”他一时不知说甚么好,“想不到……” 
“都认不出来了吧?” 
“长结实了……”他记得的是那少女纤细的身体,一对小奶。 
“成个农村娘们了一.”这女人话里带刺。 
“不,健壮多了!”他赶紧找补。 
“不就是个公社社员阻,可不是一朵向阳花了,已经谢啦!” 
萧萧变得很尖刻,影射的是一首对党的颂歌,把社员喻为向著太阳转的葵花。他换个话题:“回城了?” 
“在跑户口,我是藉我妈有病需要照顾回来的!我家就我一个独女,来办回城的手续,户口还没上得了呢。” 
“你家还在老地方?” 
“那屋还能拆了?我爸过世了,我妈从干校回来啦。” 
萧萧家的情况他一无所知,只好说:“我去过你家那胡同,找过你……一 
这说的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不上我家去坐坐?” 
“好。”他顺口答应,却并非有这意思。当年他曾骑车穿过那胡同许多次,就希望能再碰上,这他没说!只含糊道,「可不知你家门牌号…:.” 
“我也没告诉你。”萧萧居然记得很清楚,也就没忘记那个冬夜,她天没亮走的。 
“我早不住在原来的那屋了,也去农村将近六年,现在住的是机关里的集体宿舍。” 
这不过是一个解释,而萧萧没有说是不是也找过他。他推车同萧萧默默走了一程。进了个巷口,这胡同他骑车转过许多趟,从这头到那端,拐进个别的巷子绕一圈,再从这胡同那头转回来,巷子两边的院门二都留意过!心想也许能碰上,可他连萧萧姓甚麽都不知道,也无法打听,这想必是她的小名,她同学或许家里人这么叫的。这胡同走起来还挺长。 
萧萧上前进了个院门,一个大杂院,大门里左手的一个小门上挂了把锁,房门边搁个煤炉。她拿钥匙开了房门,屋里除了”张被子叠起来的大床,到处零乱不堪。萧萧匆匆把靠椅上的衣物拾起,扔到床上。 
“你妈呢?”他在靠椅上坐下,座垫的弹簧直响。 
“住医院了。” 
“甚麽病?” 
“|乳腺癌,已经转移到骨头里去了,希望还能撑个一年半载,等我把户口上上。” 
这话说得他也不好再问了。 
“要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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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谢谢。”他总得找点话说,“怎麽样?讲讲你,你自己的事——” 
“讲甚麽?有甚么好讲的?”萧萧就站在他面前,问。 
“农村呀,这些年?” 
“你不也在农村待过,你不知道?” 
他有点後悔跟她来。这壅塞的屋里乱糟糟,也败坏心中令他怜惜的那少女的印象。萧萧在床沿坐下,眉心打个结,望著他。他不知该同她再说些甚麽。 
“你是我第一个男人。” 
得。他想起她左奶,不,他左手那便是她右奶上嫩红的伤疤。 
“可你真笨。” 
这刺痛地,立刻想问问那伤疤的事好回击,却问了句“为甚麽?” 
“是你不要的……”萧萧说得很平静,低下头。 
“可你那时还是个中学生!”他辩解道。 
“早就是农村娘们啦,下去不多久,还不到年把.二….乡里人才不管这些!” 
“可以上告——” 
“告谁去?” 
“你就是一个傻瓜!” 
“我以为……” 
“以为甚麽?” 
“以为,当时我以为你是个Chu女.…:”他回想当时,这样以为才没敢坏她。 
“你怕甚麽?怕的是我……你就是个暴种!我知道我这样的家庭出身,不会有好下场,是我夜里送上门去的,可你不敢要!” 
“怕背上包袱。”你不得不承认。 
“我才没告诉你我父母的事。” 
“可我猜得到。现在也晚了,怎麽说呢……”他说,“我结婚啦!” 
“当然晚了,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就是个破鞋,两次流产,两个我不要的杂种—.” 
“你避孕呀!”他也得用话刺伤地。 
“哼,”她冷笑一声!“农村人不备套子的。谁叫我命不好,没好娘老子,也没个後台,总不能”辈子在村里这样下去。” 
“你还年轻,别这么自暴自弃……” 
“我当然还得活,这不用你来教育我,我受够了教育!”她笑,真笑,双手撑住床沿,肩膀抖动。 
他陪她笑,眼睛湿润了。萧萧却打住了,他突然从她脸上似乎看到了早先那女孩的柔弱,但一闪现便过去了。 
“你不想吃点甚麽?只有挂面,你不是也给我下的挂面吗?” 
“是你做的,”他提醒她。 
萧萧到搁在门外的媒炉边下面去,把房门带上了。他端详这乱糟糟的屋里和扔在床上的衣服,也有换下脏了待洗的内裤。他需要毁掉那个像梦一样令他怜惜的印象,需要放纵一下,需要把这女人当作拣来的贱货,乡里人都弄的一个表子。 
萧萧把下好的面端到桌上,囫弄开桌上的粮本钥匙和一些小零碎,他从背後抱住她,手就按在她胸脯上,手背上挨了一巴掌,也不是真打。 
“坐下吃吧!” 
萧萧并不气恼,也不动情,她同男人的关系大概就如此,习以为常了。吃面时萧萧低头没说话,他想她明白他想的最甚麽,不需要再说,这已经没有甚麽障碍了。 
萧萧很快吃完了,把碗筷一推,昂头那麽凯凯看著他。 
一我是不是应该走了?”他问,这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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