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练》第3章


慢了行军的速度,步子明显变得沉重了。“抽烟罗。”李林从他口袋里掏出了大红花香烟。
“抽我的。”杨小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大前门香烟,一脸卖弄的样子,“这是我昨天晚上偷了我爸爸的烟。偷了两包。”
“你爸爸晓得了不会把你打醉?”何建国接过烟说。
“我爸爸不打人的,”杨小平得意地说,“我爸爸只骂人,晓得了也只骂几句。”
“我爸爸打人,”李林接过杨小平递来的大前门烟,一本正经放到鼻子前嗅了嗅,跟老烟鬼一样。“我爸爸用皮带抽,打起人来不做人打,有次打我弟弟……”“你爸爸是拖板车的,”何建国看不起道,“杨小平的爸爸是干部,当然不同。”他说完,掏出火柴,嚓地一声划燃,立即点燃了烟,自然就深深地吸了口,然后把烟吞进肚里,眼睛两边望望,看看有没有老师注意他们,接着让烟从两个鼻孔里缓缓地飘出来。
杨小平也点燃了烟,吸一口憋着,也学着何建国的模样谨慎地两边看看,再让烟从鼻孔里飘出来。李林也是如此。现在他们有烟抽了,疲劳感被烟提起的兴奋取代了一部分。并不是烟真的能消除疲劳,而是抽烟的行为中产生的那种做贼的警觉心理取代了疲劳。抽烟是B中学三令五申禁止的,而彭指导员又总是骑着单车来来回回地巡视,这就让他们不得不警惕,毕竟他们不想受批评,虽然他们也知道发现了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彭指导员来了,”杨小平看着骑着单车驶来的彭指导员说,忙把半截烟藏到了手心里,就是说手握成一个球状,大拇指和食指掐着烟头,另外一截却隐藏在手心里。
何建国的烟抽得快,他的烟瘾在三个人中是最大的,这会儿烟已经燃到了烟头上,他把烟丢到了路边的草地里。李林也学他的样丢了。李林在他们三人中,相对来说又是胆子最小的,他之所以抽烟,是因为他交的朋友都抽烟,而他自己并没有钱抽烟。他的父亲一分钱都不给他,他是靠捡破烂、偷铁偷铜卖钱再买烟抽。
他的烟瘾并不大,他甚至可以一天也不抽烟。他常说:“老子今天一根烟都没抽,饿醉了。”然后做出一副饿醉了相,不得了样地抽着烟。但在何建国和杨小平看来,他抽烟的样子虽然如狼似虎,其实根本就没把烟吞进肺叶里去“熏陶”自己,他只是让烟做客样地在口腔里打个转身就飞快地吐了出来。李林抽烟,完全是喜欢上了抽烟的那种男人派头,在他看来,一抽烟就标志着一个男孩长成男子汉了。所以他就假模假样地抽着烟。
彭指导员看了他们一眼,在单车上大声问何建国道:“累不累?”
“还好样的。”何建国回答说,“就是肚子饿了。”
“我也肚子饿了。”李林说,“我早上只吃了碗稀饭就到学校来了。”
杨小平却不敢吭声,因为他手上还夹着烟,他怕彭指导员注意到他手上正有蓝烟缭绕。
拉练的队伍在一处路旁年轻的树林里休息了,这是预先就选择好了的休息处。炊事班的同学在这里忙着做饭。这是一处斜斜的山坡,遍布着年轻的马尾松、樟树和杉树等交错的树木。何建国、李林和杨小平等十个同学径直奔到了山坡顶上,就好像解放军抢占制高点一样,他们不怕艰辛地爬了上去。他们之所以把疲倦置在脑后,爬到远离群体百多米的山顶上去,就是想背开老师和工宣队的视线,在那里心安理得地抽烟。从山顶上望下去,两边风景都挺好,到处是田野、农舍和郁郁葱葱的树木。远处农舍的黑屋顶上蓝烟袅袅。天蓝盈盈的,有几缕白云在高空中游荡。何建国解开衣扣,解得只剩了最下面的一粒扣子,露出了白白的胸脯。他谁也不在乎地点上支烟,猛吸了几口,东张西望地看了几眼四周,觉得周围青青的全是绿色,于是疲劳都减少了很多。
“何建国,你们在这里抽烟啊!”孙小燕走过来盯着他。
孙小燕是何建国心中的秦怡。当年秦怡在很多中学生心目中是个大美人,秦怡主演的电影,他们在读小学的时候就都看过。秦怡成了他们心中最温良最美的女性。父亲被打倒了而脸上失去光泽的孙小燕,便是何建国眼中的秦怡。要是别的同学对他说这句话,他一定会骂一句脏话,比如说“关你卵事”,但是孙小燕用责备的眼神对他说这话,那就是另回事了,“我是好玩抽烟。”何建国男子汉奸样地望着她。
“你就只晓得抽烟!”孙小燕瞪着他,“会把你的肺和肠子熏得很黑的。”
何建国望了眼四周,“我不抽了。”何建国瞅着他喜欢的孙小燕,在地上揿灭了烟。
“妈妈天天骂我哥哥抽烟。我妈妈不喜欢男孩子烟飙飙的。”
“要开饭了,”何建国转移话题说,“你安排班上哪个去端饭吗?”
所谓“班”是87排下面的建制,在部队里排下面就是班么,既然班被工宣队的改成了排(按部队编制,一个加强排正好是五十名战士),那么从前在班上设立的“组”自然就提升为“班”了。
孙小燕便被班主任高老师临时提拔为87排第四班班长,因为原四班班长是个女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不参加拉练。孙小燕当然就拿出班长的责任心,向她手下的九个同学分配任务。“你和李林去端饭。”孙小燕顺势安排他说,说完一笑。
“李林,班长交给你一个光荣的任务,去端饭。”何建国对走拢来的李林说。
孙小燕很愉快的模样笑笑,“你们两个去端饭,都要做事,不然就都没饭吃。”
“我不去咧。”李林躲懒说,“我又不是干部,干部去,你是班长,你去。”
“你就不能去?你是伢子,有劲些。”孙小燕望着李林。
“我没有劲,我一两劲都没有。”李林很计较自己的劳动力,“我只会睡觉。”
“那我也不去,”何建国说,他确实感到很疲劳,“我没一点劲了。”
孙小燕见他反口,就生气地瞥他一眼,转身下去了。何建国看着军装在她身上显得过于肥大的她那苗条的背影,觉得她一定比他还累,就准备还是去打饭,但又觉得不好开口说“我去”。他看着站在一旁笑着的李林。他真想骂李林一句什么,但骂他没意思,就扭开头,眼睛望着树梢出神。树梢上有一对极漂亮的小鸟,正叽叽喳喳地叫得很欢,仿佛是欢迎他们来到它们的世界做客似的。“好漂亮的鸟埃”何建国对李林说。
“要吃饭了。”李林说。
“吃你娘的肠子。”何建国扔出这么一句话道。
何建国把视线抛到山下,一些同学已经开始排队打饭了。饭是排长率领班长从炊事班的饭锅了里打来的,再由班长分配给自己班的每个同学。何建国陡然感到肚子饿得直叫,咕咕咕什么的。
“我肚子饿得直叫,要吃饭了。”他看了眼蓝蓝的天空,又偏过头来望了眼李林,李林也望着他。“我吃饭去,我饿了。”
何建国走下山坡时,见孙小燕提着一塑料桶饭,艰难困苦的样子向上面走来,就赶紧跑过去接孙小燕手中的饭桶。“我来提我来提。”他向孙小燕讨好地一笑。
下午三点钟,休息了一个中午的同学,在不很强烈的太阳里站好队后,彭指导员站在一块高高的奇形怪状的石头上,扯开喉咙对着电喇叭作了些交代,于是队伍又开始向前方开拔了,自然是浩浩荡荡的。“我们唱一首革命歌曲,提高士气啊咧。”彭指导员举着电喇叭走过来,高声起歌道:“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预备唱!”
于是87排的全体同学就敞开喉咙唱毛主席语录歌。《世界是你们的》了。何建国没有开口唱,他没有劲唱。李林也没有唱,杨小平也没有唱。彭指导员的眼睛很好,耳朵也很尖,他走过来,“你们这里没有声音啊咧。”他指出说,脸上是批评的表情。
彭指导员喜欢在一句话的后面老是加上“啊咧”两个语气词。
比如说,他批评同学时总是说“你要表现好啊咧”或者说“你这种表现不行啊咧”。
彭指导员总是用“啊咧”两字在他说的一句话后面结尾,大概是表示凝重什么的。彭指导员批评你时,眼睛就很革命地瞪着你,表示他不怕你。彭指导员在教室里宣讲他自己的家史时,总是一脸标榜的形容道,他祖宗十八代都可以请你去查,十八代都是深受地主压迫的正宗的贫农。他搭帮共产党,翻身做了社会的主人。他现在是恩格斯说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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