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凶欲》第17章


“你,逆子,不得,不得……住手,别过来……”
一抹狞笑徐徐地朝仇猰嘴角两边延展,将他的乖戾与邪佞淋漓渲染,重剑高举锋指幽暗的苍穹,这恶徒只身寻仇而来。
利刃劈下,连风都分裂作两瓣,引嘶叫声一片,却倏然收止住罡劲,硬生生顿在半途。
仇猰合起眼仔细分辨风里的声音,虽微小,但他能听到。依稀,有婴儿在啼哭。
他猛回身看向屠兕:“阿婴!”
屠兕会意,忙折身向外走,行至半途又回转过来,身边跟着一身劲装的妃媂。
“恭喜将军,又添一子,夫郎平安!”
锐声乍起,仇猰手中的剑直直扎进了石砖中,堪堪擦过黎嬷嬷的耳侧,剑尖钉下几缕碎发。
老仆妇僵坐在地,身下漫开一滩水渍。
仇猰走得很慢,将肩头的獬儿放了下来托在臂弯里,低头望着他,沉声道:“听见了?你不会以后每天都只能对着我了。”
獬儿白嫩的手指仍旧绕着他的鬓发,也不知听懂否,张嘴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竟自要睡去了。
仇猰把他放在妃媂怀里,只说:“去吧!”
牵发的手没有松开,妃媂尝试着掰了掰小儿的手指,很轻松地将发绺抽了出来。她抱着小儿欠了欠身,依言告退。
不意,蔺氏高声一问:“他许了你们什么?”
妃媂驻足旋身,莞然一笑:“什么都没有!富贵,地位,前程,将军都没有许给我。跟所有新兵一样,熬不过练兵我会被淘汰,淘汰了就只能回家,回家去也许又将被父母卖嫁,我只有努力留在军营这一条活路。但那是我自己选择的路。若说将军果然许了什么,便是他把‘我’还给了我,让我不用靠谁许我什么才能活下去。”
言罢,向着那方也欠身一礼,谢她领自己走出古镇老宅,阴差阳错牵线一引,倏得生机。
铮铮的女子离去了,而仇猰则终于坐了下来,就在他刚刚站过的檐下。屋内的灯光泻到门外,穿不透他坚实的躯体,只得纷纷自侧边逃逸,在地面投射出一座巨大的镇影。光线勾勒,好像只蹲踞的庞狮。
蔺氏面前也被摆下一张椅子,屠兕笑吟吟地请她坐,蔺氏斟酌片刻,从容落座。
仇猰抬睑,冷冷逼视:“头一件,羞辱诰命害我子嗣,物证人证皆在,罪名坐实,我随时可以奏请王上在仇氏宗族内夺你氏籍断绝母子,然后名正言顺地用国法办你。律法,你学过吗?”
蔺氏噎住,强装镇定,一言不发。
“本朝律,戕害一品命妇、谋杀贵族再加残虐幼儿,你跟你身边这些没长脑子的贱奴才最轻的斩监侯,最重的,凌迟,夷三族。”
蔺氏双眼瞪得老大,那些跟随她入京的佣仆也一个个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仇猰哼笑,歪着头,眼中少有怜悯:“真可怜!早劝你学学大嫂无事多识字多读书,少跟着婆姨们琢磨那些勾心斗角算计来算计去的腌臜事,免得——啊,忘了,大嫂死了!知书识礼循规蹈矩,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可成天挨骂受罚,连觉都睡不安生。年轻轻的,悬梁自尽了。那时候,你是不是也恨不得让祖母偿命啊,姮玥?”
蔺氏慌忙回过头去在人群中找寻。
“祖母是找我吗?”清泠话音就在近旁,蔺氏吓得几乎自座椅上跌下去,满目惊恐。少女双手交叉垂在身前,神情淡漠地站在她椅后。
“我一直就站在这里,像我每天做的那样,毫无掩饰地出现在祖母身边。花厅是我打扫的,芝兰苑的花是我浇灌的,可惜未到花期,棠棣花还不得盛开。记得吗?娘亲最爱棠棣花,她教我念诗:棠棣之华,鄂不恚|,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宜尔家室,乐尔妻帑。”
念一句退一步,直退到仇猰身边,眼中覆满哀恸:“妻子好合?乐尔妻帑?可爹娶了别人了,我也不得不被舅父接回外祖家方得过活。犹记得那日,娘亲说她很累,叫我自己去玩,她想睡会儿,就一会儿……”
眼泪落下,思念却放不下。
“不过七年。七年!二叔来外祖家时一眼就在表姐妹中间将我认了出来,说我像极了娘亲。祖母却不认得我了。我见二叔统共三次,他寻亲认祖,那年我两岁,什么都不记得;他加官进爵,那年我四岁,仍旧记得不清;最后一次,这一次,我十六岁,他说,我可以回家了。不是那间冰冷冷的旧宅院,而是回仇家,新的仇家。他问我愿意继续认他是二叔吗?”少女垂眸看着仇猰,吸吸鼻子,依依地唤,“二叔,您是我二叔,从前,以后,都是!”
仇猰反叹了声:“我找你,不是为帮你,而是帮我自己。”
姮玥点点头:“侄女明白!但外祖父说过,他不敢去告,也告不赢,皆因您是大将军,一人之下的大将军。没有哪个小官小吏敢审仇府的家务事,在那片古城村落里,您的名字就是祖母和爹爹的免死金牌。我一直以为这些事是您默许的,今日您做给我看了,不是的,他们是错的。我只要您不是,只要您说他们是错的!”
仇猰颔首:“那还要将姓改回来吗?”
姮玥摇头:“不改回来,还能叫您二叔吗?”
仇猰微微笑了下:“仇玥是你,姮玥也是你,你便是你,认亲又不是认名字。”
姮玥也笑:“二叔!”
“接下来,你准备去告吗?”
“不用了!我想二叔应该已经准备了更好的手段替叔夫主持公道。”
仇猰又含义不明地牵了牵嘴角:“如若所有人都似你这般明白我是谁,我能做到什么地步,我确是省心了。可惜!”
说可惜却未可惜,支颐托腮兴致盎然,指尖叩着扶手,笃、笃、笃——
倏来脚步声急,奔跑着入得院中,见仇猰扑地就拜,口中高呼:“二弟且慢动手,且慢动手!”
蔺氏霍然起身,不肯置信:“翾儿,你来作甚?”
仇翾尽是伏着,未答一言。
仇猰恶意地笑着,告诉她:“来求我高抬贵手,少设几间粥厂,少征仇记米行的米。哦,对,多谢老夫人捐赠体己,扩充粮资!”
屠兕咯咯笑:“将军又糊涂了,自家的米哪须得买?说用不就用了么?”
“是吗?那那些钱?”
“买了别家米行的虫米兑在粥米里,被监察御史逮个正着,已准备具折上奏,借机告将军纵容家眷贪腐中饱私囊。完喽,大将军要在朝上被当殿参一本,总算是该树倒猢狲散了!”
仇猰望向蔺氏:“谁是树?谁是猢狲呢?”
蔺氏既怒且惊,面无人色,心彻底凉了。
第17章 十九、
十九、
七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了,姮玥并非没有幻想过父女重逢的场面,或怨或怒,或冷漠或珍惜,矛盾重重,好坏种种,却独独不是今夜这般难堪难为的。
父在下卑微地恳求,全不曾留意到自己所跪拜的人身边还立着一个至亲,被他抛弃的至亲。
火光灼灼,照得虽清楚,但难显颜色,姮玥不由得想父亲几岁了,三十六?三十七?正当壮年,头上似乎仍是黑多白少,但发隙间瞧着稀疏。他未肯抬头,叫人看不清他面容如何。姮玥却突然有些怕见他了。
而仇猰仿佛要逼她面对一般,对仇翾说:“大哥还是起来吧!长幼有序,我怕折寿!”
仇翾仅直了直身,仍旧跪在地上,一脸惭愧:“我本无面目见你,无奈家中老小还……”他倏结舌忘言,两眼直愣愣望着姮玥,“阿甜,是阿甜吗?”
姮玥泪珠儿汹涌,犹豫再三,终耐不过思亲情切,上前俯身一挽,泣道:“爹爹安好?”
仇翾抱住女儿嚎啕大哭,口中直念:“爹对不住你们啊,对不住你们!”
父女相拥唯闻哀戚,好不可怜。
屠兕很是动容,不由得看向仇猰寻一个示下。仇猰懒洋洋递过一抹眼色,屠兕会意,便上前同姮玥一道将仇翾搀起,笑呵呵道:“难得一家团圆,该高兴不是?大伯老爷可不敢这么哭,喜气都冲没了。侄小姐也是头回来,快快,屋里坐会儿叙叙。家里乱糟糟,礼数不周,二位先担待一宿,这厢立马就得了。回头儿让后厨大师傅给主子们煮热乎的宵夜垫饥啊!”
仇翾连连推拒,牵着女儿还向仇猰讨情:“二弟最后宽容我一次!回去我立即将该补的补上,该退的退了,不再做那些欺行霸市的勾当。母亲我也领回去,决不再叫她踏入京城搅扰到你同弟婿,圈她在家本本分分安度晚年。如此可好啊,二弟?”
仇猰斜斜搭靠在扶手上,半低着头,背光的脸上喜怒不明,兀自沉默。
仇翾情急又将拜他,被姮玥和屠兕双双劝阻,好言请他暂离,他总是不放心不肯就范。三人僵持不下,蔺氏倒是坐不住了,气得扬手一指,恨声唾骂:“呸,六亲不认的畜生玩意儿!我怎偏生你这么个白眼儿狼,胳膊肘朝外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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