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凶欲》第30章


“她不要我!”仇猰骤起一声咆哮,“一次,两次,许多次,嫌我小嫌我穷,直到我长大了我是将军,她依然不要我!她希望我死在战场上,甚至已经预备好过继大哥的儿子与我做嗣子承袭爵位,所以她连獬儿都不放过。那我为什么不能杀她?为什么她明明举起了刀,我依旧没法杀了她?我斩不下去,不敢斩!我怕被人弹劾弑母大逆,我怕失去权力以后他就走了。他走了,他走了,走了……”
他言语无序意识混沌,涣散的眸光在人群中胡乱搜寻,往前不是后退无路,步履踉跄,最终跌坐在御阶上,窒息般发出夯夯的呼吸声。
乐偃不顾汝忱劝阻冲上前去抱住摇摇欲坠的仇猰,拼命唤他。
起初他仿佛听见了,双眼拨过来浑噩地将乐偃望着,却似乎看不清认不得。垂眸复思量,慢吞吞在袖袋里摸索一番,捉乐偃的手掌抚平了,将袋中取出的物什交在他手。
“这是!”是弓弦,闪着粼粼的银光,乃妖族的技法,天蚕丝缠魔兽的筋,据称可张弓射日。
全凥卽国只有一人得过这种弦,王后卉恂。
乐偃知道这弦给了仇猰,也清楚赠与的意义。
“小猰!”卉恂持弓奔进殿堂,见弓弦百感交集。
回忆潺潺,流水光年——
“放手啊小猰!”
“我不!”
“弦很利,你手指会废的。”
“只要它不断,废一只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死撑下去没有意义!我们俩上不去,最终你还是会力竭的。放开我,你或许能再往上攀一攀,多活一个是一个,有什么不划算的?”
“那我也等!君上会来的,一定会来的!若来不及,我便陪恂哥黄泉走一场,下辈子还做兄弟。”
“傻小子!你不找你的心上人了?你甘心吗?”
“不甘心!你死了,君上也不甘心的!哎哟你很啰嗦,说话费力气,我省省,你别搭理我!”
——卉恂蹲在仇猰跟前,弓搁在脚边,伸手轻柔地抚他腮颊上的伤痕。
“傻小子啊!”卉恂还将弓弦放回他手里,笑,也哭了,“既然求我,那说完了再睡啊!”
仇猰眉间微微起皱,梦魇里依旧不安不宁。
作者有话要说:
朝堂这段终于写完了。
我要歇歇!头秃!
第29章 三十一、
三十一、
日在中天,适才的纷扰喧闹统统偃旗息鼓,便仿佛一场骤来骤去的蜃梦,生成了惑人的假象。
乐偃没让散朝。
他也没宣布惩罚或者追究,满朝文武都只跪着,殿中一派肃静。
君王高坐在上,垂睑扶额,似沉湎于不可解的心事。他看上去丝毫不强大威严,但又非懦弱可欺的。仅仅是厌倦了,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活下来又如何?倏生退意,罢,罢,罢!
便终于开了口,纡尊求全:“卸职留爵,只做个闲散的虔翊伯,这是孤的底线!”
其恨其哀,宛然昨日少年,令老相国刹那有些恍惚。他曾为心上人这般求过,也曾为明明成仇的母后这般求过。形容叠加,往事历历,蓦觉时光实在荒诞,人世间的新事几乎旧闻,不过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过往,荏苒不复的只是个人的年华,而非经验和教训。
祝燮当即领声一呼:“老臣附议!”
部分官员跟着附和。
乐偃望向祝燮,不禁微微笑了下:“相国用心良苦!”
祝燮惭愧:“君上何出此言?”
“匿名投书,你既不知笔者何人,何必代他进言?你既代他,便是先于他,当然是要保他,又怎说不知?这字迹遮遮掩掩,可孤仔细认一认,总有几人是逃不脱嫌疑了。相国本不欲趟这浑水,到底还是惜材的。可叹你一生为官中正不偏不倚,今日抛却立场冒险呈书,孤懂你,也盼那人识得好歹,莫辜负了相国一番苦心呐!”
祝燮神情一滞,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若说惜材,君上才是大贤大明!想借私德一项扳倒大将军的,岂非不知君上亲政的艰难?断然是不会令君上对将军离心离德的。还要如此针对,醉翁之意便只能是旧权贵的复起之心了。君上用人不问根源不讲恩怨,只看策论政绩,老臣自问无有如此气量。”
乐偃勾起一边嘴角:“相国又多言了!”
祝燮也笑,起手行礼,臣规臣矩,恭拜君王。
此时又有官员附言:“君上体恤功臣,赏罚分明,臣亦无异议!”
乐偃瞥了眼恽鄣,眸色中莫名覆上一层晦暗,想嗔怒,又懒再计较。遂摆摆手,疲惫道:“那便拟旨吧!散……”
话未说完,意外邵旃突然高声打断,敢冒大不韪:“臣启君上,臣以为不妥!”
乐偃眉目冷然:“如何不妥?”
“功过可以相抵,军声无可替代,大将军百战成名边关扬威,使邻敌七年无犯我边境。将军卸甲,后继者谁?统帅三军一夫当关,敢将生死系戎马,拔山盖世叱喑哑,谁能?谁敢?谁值得?”
“孤不值得!”乐偃重重拍击御座,霍然起身,指住邵旃,“孤不服不信不愿,但孤别无选择!并非是君权受制迫于无奈,方才你也看到了,小猰的身体撑不住了,早就不成了。这不叫军功卓然,是幸存!从军二十年,他这条命就是大大小小百战身先最后却都侥幸活了下来。所以孤把能给的荣誉全都给他,孤就是想告诉天下人,他是战场的奇迹,是常胜的福将,没有什么能摧毁他,他是天赐的神兵,为我所用。我,是此地之王!”
似海浪奔涌到至高处的扑降,乐偃的情绪由慷慨高昂急转直下堕入颓靡,垂荡的双手空攥,过往皆成虚无。
他凄然自嘲:“但孤的福将其实只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他站立太久了,没有一刻敢躺下来。孤也不许他躺下。现在,他倒是可以躺下来睡一会儿了。孤不敢叫醒他!”
覃婴也不敢。
富贵荣华爱恨痴缠,一则过眼烟云,一则恍若隔世,幻镜琉璃若能倒映前世的因果,那此时此刻又是缘是债?或者天笔一误,错续错结?
死极哀,生亦苦,该哭该笑?
覃婴不知。仅仅是落泪,难说缘由。
王后卉恂执意将仇猰安置在自己的宫苑中,暖阁安逸,身暖心却惶惶。
朝堂上的事含混带过,身上的病痛覃婴反猜中□□。总碰不到一起的两份心,同时也总是身体肌肤最贴近的两个人人,覃婴早有所察觉,不过无意相问而已。
离开前卉恂有些嗔怪的,按捺住情绪问他:“你当真对他全然不在乎?”
覃婴模样温顺,言语倒犟:“两年了,草民所想所念所得所失又有谁来问过?他可在乎?”
卉恂语塞,起身时若有所思。
可无有旁人在场,覃婴忍不住要想,一遍遍自问。相处日久,如今与这昏睡的人究竟恩多些还是怨更重了?情向何处寄托,心往哪方投递,能否在乎,抑或释然?
早间屠兕把旧事和盘托出,似乎将仇猰的执着摊说分明,反更叫覃婴难为。
两年时光显得十分微妙,是覃婴的苦长仇猰的苦短,隔膜深深又彼此守望,情感如斯矛盾,绝非简单的亲疏爱憎可以说清道明。而此段关系的开始并不曾给予覃婴拒绝的退路,如今却仿佛所有人都将结局系在他一念之间,何其讽刺!
所以才陡生出勇气,斗胆了,放肆了,向上顶撞。说完还后怕,战战兢兢又委委屈屈,不觉得自己有错,但终究是错了。
心没错,做错了!
阳光经由窗上的明纸滤过,投进来后便柔和了许多,在地上切割出明暗的区间。覃婴坐在榻沿儿望住那些方块怔怔地落泪,一时失神。蓦觉,面上一凉。
“为何要哭?”
覃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仇猰,悲也有喜也有,千头万绪在眼底糅杂,终成了万般无奈。
仇猰便不问了,迟钝地扫了眼屋内陈设,恍惚意识到此间实非自己的将军府。想一想,猛地攥住覃婴手指:“谁让你来的?”
他本欲撑坐起来,奈何气力不济,覃婴也未及时搀扶,他直挺挺又摔了下去。眼前一阵阵发白,险些再度晕厥。
覃婴下意识俯身过去抚一抚他心口,顺势将他手包在掌中捂热,瓮着鼻子道:“你病得厉害,莫乱动了!”
仇猰很是意外,看看他的手又打量他脸庞,蹙眉不解:“你手好凉!”再认清他身上衣着,眉头拧得更紧了,“谁伺候的?矜墨与你这样穿戴?”
覃婴拢了拢袖子,摇摇头:“我自己的主意,与旁人无干。”
仇猰脑子又清醒了些,努力再想想,还问:“你进宫作甚?”
覃婴默了默,垂睑低言:“兕翁告诉我了。”
“什……”仇猰很快明白过来,疲惫地长舒口气,“其实你没必要知道。”
“为何?”覃婴有些急切,“我没有亏欠你什么,你知道的,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
仇猰合了合眼,眉头仍纠缠在一起,好像感到不适。他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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