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汉记(上)》第4章


这些军人还真是直性子,半点都不知道客气,主人还没表示,自个儿就先开口了。
“有什么都端上来。”夏道仁抢着说道,肚子里的馋虫不断狂叫。赶了好几天的路,再不吃点东西,他就要挂了。
“好的。”徐香说道,转身要去张罗,楚狂却又叫住她。
“先送食物跟饮水给空地上的人。”他简单地说道,声音冷硬平稳。
徐香点头,露出一丝微笑,对楚狂的好感瞬间增加不少。
疲累到这种地步,这男人竟还先惦念着部属的温饱,也难怪这群男人对他唯命是从了。
懂得带兵杀敌的将领不少,但懂得照料属下的将领才称得上是良将,只有这种男人,才值得旁人为他出生入死。
一个丫鬟端着茶走进来,瞧见满屋子巨人似的男人,吓得尖叫一声,茶盘全打翻在地上。
“笨丫头,没见过男人吗?”徐香骂道。
丫鬟委屈地收拾碎片,一边还在咕哝。“当然见过,只是没见过这么高壮的,好吓人呐。”
“北方人都长这样,高头大马的,别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似的。”徐香叨念着,先叮嘱仆人送食物跟饮水去空地,再到厨房里张罗吃食,要厨子立刻开锅,有多少食料都全煮了。那些可怜的男人,看来都饿坏了。
仆人们川流不息,在厨房跟大厅间走动,送上一道又一道的好菜,还开了五坛岭南好酒。
十几个大男人卯起来狂吃,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厅上没人说话,只听到食物咀嚼的声音。盘子不断送上,风卷残云似的被一抢而空,马上撤下,接着再度补上。
身为总管,徐香也没闲着,亲自下场指挥调度。她知道,这些人可是舞衣的贵客,怠慢不得的。
半晌之后,舞衣才由丫鬟陪着,从曲水回廊那儿走来。
先前抗敌时,衣衫都沾上灰尘,长发也乱了。一见楚狂进城,她火速奔回自个儿房里,要春步、秋意替她梳洗换装。
为了见他,她还费心打扮过,换了素绢秋袄跟上好丝裙。秋意手巧,为她盘起漆黑如墨的发,绑上浣纱城特产的丝带。
凝聚好勇气,舞衣才离开闺房。她从未这么用心打扮过,一心只想让楚狂惊艳,见到她第一眼时,就为之倾倒。
她忐忑地走入大厅,站在门前,紧张得难以呼吸——
舞衣等待着。
沈默。
咀嚼食物的声音没有停,却没人吭声。他们的嘴正忙,没空说话。
舞衣蹙起眉头,甚至轻咳两声,想换取注意力。
仍是沈默。
倒是有个男人,抱着个猪头猛啃,头也不抬,把空盘递给她,要她再去端菜。
根本没有人看她一眼,大厅里的男人们,眼里只看得到食物。
她拿着空盘,困惑地眨着眼儿,不知该如何反应。有生以来,她可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冷落。
吉祥暗花缎的桌巾,早被染得脏兮兮,男人们埋头狂吃,甚至懒得用到筷子,抓起一道烤鸭,徒手就拆了鸭骨架,抱到嘴边啃咬,烤鸭香喷喷的油渍四溅,溅着了他们的衣服,他们也不理会。
毕竟,身上的衣服早已脏到不能再脏,溅上几滴鸭油,又算得了什么?
“小姐,他们真的是黑衫军?”春步小声地问,扯扯舞衣的衣裳。
舞衣点点头,直视着楚狂。
他没空,更没发现她的注目,正举起整坛好酒,仰头就喝。
他的五官严酷,下颚满布几日没刮的胡渣,身上的长衫极脏,还被刀剑削出几道口子,露出黝黑的肌肤。他看来那么不修边幅,更显得粗野狂放——
“你没认错人吧?”秋意问得更小声,她实在怀疑,小姐会不会没认清楚,反倒放了盗匪入城。
男人,尤其是饿昏头的男人,进食时的声音跟模样,简直让人不忍卒睹。春步跟秋意,两人缩着肩膀,不安地瞪着眼前媲美大屠杀的进食场面。
这此勇人倘若真的是名动天下、立功无数的军队,怎么会活像是饿死鬼投胎,一进门就狂吃不已呢?黑衫军们,难道是把杀气全用在食物上?
“这些人,是因为衣服很脏,所以被称为黑衫军?”雪姨不知何时,已走到大厅外,诧异地提出疑问。
舞衣没有回答,只是把空盘交给丫鬟。
她是知道黑衫军的军饷用尽后,他们过得挺艰辛的,可却没想到,他们刻苦到这种程度。要不是认出那面旗,她肯定也要以为,这狼狈的队伍是盗匪。
她张开嘴,正想为他们解释,喜姨倒先开口了。
“我反对,我反对,反对!”喜姨迭声说道,秀眉紧拧着。
舞衣无奈,克制着叹气的冲动。
“你真的要嫁给这个男人?”雪姨问道,眼里都是困惑。
“小姐,您就不能找个知书达礼的吗?”春步快哭了。她不想要一个野蛮人来当方家的姑爷啊!
另一个女人加入讨论,也持反对意见。“对啊,最起码,你也该找个吃饭会用筷子的男人。”
“织姨,您回来了?”舞衣诧异的说道。“您不是去了锦绣城里卖丝绸吗?”
织姨在城内管理丝绸织造,是娘二十五年前从北方带回来的纺织能手,每年有两旬的时间,会居住在锦绣城,跟胡商们做丝绸买卖。
“我看见烽火,知道城里来了盗匪,连忙赶回来。”织姨盯着大厅内瞧,猛摇头叹气。
这些男人坚持双手万能,根本不去碰筷子,一双沾了油脂菜汁的手,不是往身上抹,就是抓起桌布擦拭,看得她快昏倒了。
天啊,那可都是上好的缎子啊!
舞衣勉强挤出微笑,忙着安抚阿姨们。
“他们从北方赶来,是因为累坏了,才一时忘了礼数。等肚子填饱,他们就会记起礼貌的。”她努力为男人们找藉口,期望他们快些吃饱,好恢复一些理智。
“有一个人吃饱喝足,已经躺下来了。”春步说道,踮起脚尖看着厅内情形。
“他要做什么?”
“他拿了织锦枕去枕着头。”
织姨倒抽一口气,脸色更白。
“不,不行,不行拿我的织锦枕!”那个肮脏的男人,想把头枕在她的织锦枕上睡觉?!
“织姨,您冷静些。”舞衣连忙说道,挡在织姨面前,就怕织姨扑进大厅,掐断那个男人的脖子。
春步继续观察,也在心疼那个织锦枕。唉,那可是城内最好的织锦制成的,是舞衣小姐及笄时,织姨送来的礼物呢!
“他好像是要睡了。”
“睡了?就在大厅上?”雪姨惊呼。不用床不用被,就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呼呼大睡?
“他开始打鼾了。”秋意宣布。
舞衣发出呻吟,小拳头在身侧握紧,笑容快挂不住了。她对付盗匪时游刃有余,处理起这状况,却觉得头疼不已。
“呃,或许等到睡一觉醒来,他们就会恢复礼貌。”她说词用尽,眼看就要挡不住愤怒的娘子军。
“我反对。”喜姨的口吻一向冰冷,见着男人们的表现,更是变得比腊月时的北风更刺骨,冷得让人瑟瑟发抖。
喜姨重申反对立场,其他人起而效尤,纷纷跟着点头,眼里闪烁着抗议的光芒。看在舞衣的分上,让这群野蛮人进城当客人,已经很勉强了,更遑论让他们的领袖娶舞衣,进驻浣纱城。
娘子军们一想到那种情形,就吓得脸色发青。
“别急着下定论,再给他们一些机会,毕竟他们帮着打退盗匪,功不可没。”舞衣以退为进,使出缓兵之计。
女人们面面相觑,倒没提出异议。
大厅里的男人们,这时终于填饱肚皮,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厅内酒香四溢。
其中,坐在主位旁的秦不换,仍维持一身乾净,月牙白的衫子没沾上半点油渍或酒滴。他进食时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跟这些战士相比,显得斯文许多。
“老大,吃饱喝足,该麻烦你付帐了。”他放下酒碗,嘴角露出浅笑。
“付帐?”夏道仁还在啃着一只鸡腿,困惑地抬头。“怎么付?我们早没银子了。”军饷全花光了,战袍也早就进了当铺,黑衫军早已口袋空空,要拿什么来付??
肚子填饱了,他才有办法观察四周。先前饿得昏头,忙着抢食物,这会儿才发现,这屋子漂亮极了,比起王侯家可毫不逊色。
难道这顿不是主人请客,还要他们付帐吗?
夏始仁拿了根猪肋骨,往弟弟头上敲。“笨,你把方肆的信给忘了?”为啥模样一样,脑子却差这么多?
夏道仁恍然大悟。“啊,对了,老大要娶那个鼻子上长——”话还没说完,那根猪肋骨已经塞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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