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雄归尘》第75章


“是,他还说,再阻止他,便是不明他的忠心。如他在伏见遇刺,兄弟几个要么和德川决一死战,要么就撤回老家,任凭他们自己抉择。”
宁宁许久无言。还叫犬千代时的利家,她就甚是了解。正因如此,她还稍微有些惭愧。因为在此之前,她还经常怀疑利家:太阁难道真如此信赖这个昔日好友?或许是因为太阁临死时,实在无人值得托付,才不得不把利家定为托孤老臣。可她万万想不到,利家竟然为了信义,死且不惧。他定是预感余日无多,才想尽最后的忠心。
“太阁真是结交了一个好友。”宁宁叹道。
“是啊。”
“三成若能有利家心意的一半,便能和内府相安无事。”
听提到三成,清正慌忙把话题岔了开去:“大纳言拜访伏见一事已决定下来,大意已通过堀尾大人转达给内府。”
“大纳言何时动身?”
“他想尽快消除天下人心惶惶之气氛,否则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正月二十九便要出发。”
“二十九?”
“是。待双方言归于好,就由堀尾、中村、生驹三位中老在四大老和五奉行之间斡旋,好让双方互递誓书,平息事态……否则,太阁的葬礼便无法在二月举行。这也是大纳言原话。”
“他的病情无大碍吧?”
“大纳言说,即使死于途中也无所谓,该做的必须要做!”清正语气十分严肃,“关于此事,在下还有求于夫人。”
“只要我能办到,你尽管说。”
“大纳言赶赴伏见,希望夫人允许在下和浅野幸长、细川忠兴三人陪同前往。”
“要你们陪同前往?”
“若让前田家臣陪同,在下实在过意不去。若有我们三人同去,无论德川家臣怎么闹事,也绝不会让他们动起手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说着,清正十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当然,所有的侍女都已被打发出了这个房间。坐在近旁的,只有那个半睡半醒、毕恭毕敬的老尼孝藏主。
“什么原因?”宁宁有些纳闷,“我不明白。”
“除了为大纳言壮行,还有牵制的意思。”
“牵制?”
“是。此人在下不提也罢。在幼主身边,有人总想煽动大纳言,挑起事端,然后以太阁之名大肆煽动、拉拢天下大名,发起纷争。”
“这事我也略知一二。”
“一旦此奸佞之徒获知大纳言的随行只有前田家臣,不定会玩弄阴谋。可若在夫人的吩咐下,由我们三人随行,料此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我们三人并非出于私念,而是为了丰臣氏大业,在夫人的吩咐下才去的。希望夫人能够理解。”
听清正这么一说,宁宁欣慰不已:“我明白。若不如此,你们三人的好意反而会被误解,甚至被污蔑为私结同党。我完全明白,就正式着你们三人护卫大纳言同去伏见,为了不辜负大纳言大人的深明大义,你们切切要照顾好大人。”
“是。”
“另,主计头,你能不能单独去见内府?”
“但凭夫人吩咐。”
“内府和利家,分别是伏见和大坂的主心骨啊。”
“夫人明鉴。”
“其中一方主动拜晤另一方,另一方理应回拜才是,你说呢?当然,我的意思,并非要他们在针锋相对之时就互访。但如果内府亦到大坂答礼,也算是对得起利家苦心了。”
“这,可是……”
“你的意思,是德川家臣不会答应?”
“是,世间正为此事沸沸扬扬呢……”
“所以你才责任重大。无论如何,太阁大志只有一个,便是天下安泰。因此,我希望他们二人因此彻底和解……你能不能告诉内府,就说是我的请求?”
清正没有回答。他甚是清楚宁宁的心绪,但觉得一旦真那么做,反会引起骚动。如果三成派人在路上袭击家康,便会成为战乱的源头。
看到清正沉默不语,宁宁继续道:“既然利家都拖着病体前去拜访了,内府若不答礼,世人就会认为是利家向内府屈服。这可是事关两位大人清誉,也事关丰臣氏啊。”
清正正了正坐姿,闭上眼。事关丰臣氏……听北政所这么一说,他心里不禁一紧。“是啊,大纳言特意赴伏见拜晤,若内府坦然接受,在外人看来,大纳言的确像是屈服于内府……”
“正是。”宁宁往前挪了挪,“忠厚正直的利家,为了尽忠,连世人风评都毫无顾忌,我这样说并不过分吧。可是,世间却不这么看,浅俗之人只是认为,利家终于向内府屈服了。这样一来,人们就会纷纷倒向内府,丰臣氏亦会日渐败落。”
“唔。”
“不知治部是否意识到这些。幼主身边的近臣对内府愈来愈怨恨……若这种怨恨最终引发大乱,才违背了太阁遗志。”
“……”
“主计头,若丰臣氏拥有战胜内府的实力,我也不会这么说;若有实力,我早就前去狠狠申斥他了……所以,你定要好好思量。”
“是。”
“就连太阁如日中天时,都没能除掉内府,我们还能拿他怎样?”
“此事不要再说了……”
“不,我们决不能忽视这一点。这才是关键。他是太阁都奈何不得的内府,而且他已被改封到关东,实力增长了数倍。太阁把对手培育得如此强大,自己却先去了,亲信又在朝鲜之战中疲敝交加。这种情势下,我们还能做些什么?若无自知之明,便会铸成大错。”
“是。”
“大纳言也深知这些,才亲自赶往伏见。丰臣氏能给大纳言的答谢,却只有让内府回礼。”宁宁忍不住咬着嘴唇,泣不成声。清正眼里也滴下泪来。
“因此,你切切要如此告诉内府:希望能遵太阁遗愿,让丰臣氏和德川氏永远和平共处。为了天下太平,两家定要团结一致,同心同德……宁宁因此再三请求。若内府向大纳言答礼,那无异于向天下宣示两家和好,这样,那些乱七八糟的讹传也就自然消失了。你定要告诉内府,就说我恳求于他。”
“我明白!”清正深受感动,伏在地上,“我明白……这、这才是太阁真正的遗志啊。”
宁宁忽然双手掩面,全身剧烈颤抖起来。她尽情哭泣了一阵,脸上方现出了平静的微笑,“主计头,当年太阁把大政所送到冈崎为质时,我还讥讽他没骨气、懦弱。”
“夫人说笑了。”
“我是真心话。为了天下,他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对于此人,我一生都在战战兢兢,以诚相待。”
“……”
“现在,我却诧异地发现,这才是太阁非凡之处。天下没有不想念父母的孩子,也没有不疼爱儿女的父母。”
“夫人所言极是。”
“尽管如此,太阁还是咬着牙把母亲送给内府做了人质,还把朝日姬嫁到三河……这绝非凡夫俗子能做到的。”
“是。”
“太阁如此一忍再忍,无非为了创造大平盛世。既不能削之灭之,就把他放在那里,隐忍顺从……这便是太阁夜不能寐、历尽煎熬想到的办法。从那时起,太阁就已不再把内府看作敌人,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亲人般的、无比能干的左右手……你明白吗,主计头?”
“是。”
“想一想太阁当年那般痛苦地隐忍,现在又算得了什么?与把生母送去为质相比,这又能算什么?”
“夫人不要再说了!清正定会把太阁遗志转告内府。”
“那就拜托了。为了天下太平,连太阁都一直那般隐忍。可以说,这次也轮到内府了。你告诉内府,这些话都是我亲口所言……也要告诉他,继承太阁遗志的丰臣后人也不会轻举妄动,致天下大乱。”
清正盯着宁宁。她的眼角依然残留着泪痕,可是,那温和的微笑和坚定的话语,却让清正仿佛又听见了太阁的声音,既亲切又安心。夫人敏锐的目光看透了世事,该说的,她都斩钉截铁,言无不尽,恐连太阁都会自愧不如。
“夫人,清正也已痛下决心,要昂首挺胸和内府交涉。”
“好。从今往后,诸事我都不会再插嘴。”
“真让夫人为难了。日后的事,在下定尽力而为。”
“早日安葬太阁。太阁葬礼后我就剃度,所有事情不闻不问,专心为太阁祈祷冥福。”说完,宁宁忽然把脸转向院子,尽管脸上挂着微笑,可背后却隐藏着无尽的悲伤。
宁宁语重心长的一席话,将清正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他甚是羞惭。身为男子,应给在迷惘中痛苦挣扎的夫人以鼓励和安慰才是,可他却让这个女人来启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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