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第187章


水击退、驱开;在地平线那头像彼岸的高塔和建筑的浪影时起时落;乌云急急地厚厚罩下;我似乎看到天崩地裂。
至今,人们仍记得这场风,认为那是在海岸上空前而又绝后的最大一场。但是在被那难忘的大风招来的人群中,我没找到汉姆,我便顶着狂风到他家去。他家门关着。由于没人开门,我便从小巷僻街去他做工的工场。在那里我听说他已到罗斯托夫特去了,去干一种需要他的技术的紧急修船工作,不过他次日早晨可以按时回来。
我回到旅店。我洗澡,换了衣,想睡却睡不着,这时是下午5时。我在咖啡室的火炉边坐了还不到5分钟,借故拨火来找人说话的茶房告诉我,说在几浬外有两条运煤船已连同所有船员被沉入海底了。还有一些船仍在抛锚处吃力地挣扎,想艰难地躲开海岸。如果再有像昨晚那样的一个晚上,他说,那就会要了他们的命,也会把所有水手的命都要掉!
我很烦闷发愁,也很寂寞苦恼;因为汉姆不在,我感到十分不安。近来的一系列变故给我的影响真说不出的严重,由于这么长时间的狂风吹打也使我头昏脑胀,我的思维和记忆纷乱到使我已无法清楚地识辨时间和空间了。所以,如果我那时到镇上去,碰见我明知这时肯定在伦敦的人我也不会惊诧,我相信。可以说,在这方面,我的头脑有种特别的麻木之感。可是它也忙于应付由这地方自然而然撩起的回忆,这些回忆格外清楚,格外生动。
怀着这种心情,一听到茶房讲有关船的那些悲惨消息,我不中分说,便很快联想到汉姆是极不安全的了。我相信,我怕他会经海路从罗斯托夫特回来而失事。这恐慌越来越甚,我决定在吃晚饭前再去船坞,问船匠们的看法,看他是否可能走海路回。如果船匠们说出哪怕一丁点那种理由,我也要去罗斯托夫特,把他一起带回,免得他走海路。
我急忙订下晚饭便走回到船坞。我来得正是时候,因为一个手拿灯笼的船匠正在锁工场门了。听我问他这问题后,他大笑了起来,并说不用害怕,不论是头脑清醒的人,还是不清醒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暴风雨中开船的,何况生来就航海的汉姆、皮果提呢。
事先我就料到,我这么做会招人笑,我仍无法不这么做。我走回了旅店。如果那样的风还能再加强,那我想它正在加强。那怒号和咆哮,门窗的叮当撞击,烟囱的摇晃,我寄身的那幢房子明显的摆动,海水的喧腾,比早晨时更可怕了。但这时又加上了一大片黑暗;黑暗给暴风增加了新的恐怖,是真的加上幻想的恐怖。
我无法饮食,坐卧不宁,定不下心做任何事。我心中有一件事稍稍和外界的暴风相呼应着,触动了我潜伏的记忆,在我记忆深处引起一阵激动。不过,在那与轰鸣的海水同样颠狂混乱的思想里,最重要的仍是暴风和我对汉姆的惦念担忧。
我的晚餐几乎是原样被撤走了。我想用一、两杯酒提提神,却毫无效果。我在火炉前昏昏睡去,但却并没失去意识,不但能感到屋外的喧闹,也知道我所在的地方。在一种新的无法形容的恐怖下,那两种意识都褪色了;我醒来时,或当我从那把我囚禁在椅子上的昏睡中挣脱出来时,我全身由于不可思议和不明原因的恐怖而发抖。
我踱来踱去,试着读一份旧报,听那可怕的喧声、看炉火中变出的各种面孔、景象和形体的幻象。只有墙上的时钟不受惊扰发出不变的嘀哒声,终于让我苦恼得决心上床去睡了。
在那样的夜晚,听说一些旅店的仆人已同意一起坐着守候早晨,这让人听了感到安心。我极疲乏,也极头昏脑胀,就这样上了床;可是我一躺下,所有那种感觉又都消失了,仿佛被施了魔术一样,我完全清醒了。
听着风声和水声,我躺了几个小时。我时而想象听到海上的惨号,时而清清楚楚听到人放信号枪,时而听到镇上有房子坍塌。有几次,我起来朝外看,可是除了我没吹熄而仍发着黯然光芒的蜡烛,还有我自己那张映在玻璃上的脸从黑暗的外面朝我看着,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的烦躁终于使我急急穿上衣下了楼。在那大厨房里,我看到朦胧中从房梁上垂下的咸肉和洋葱瓣,守夜的人神气各异地围着一张为了避开那个大烟囱而专门移到靠门口的桌子坐着。我出现时,一个用围裙塞着耳朵、眼睛望着门口的少女大喊了起来,她把我当做一个鬼了呢;可是其他人要镇静些,很乐意再增加一个伴。问到他们刚才谈论的问题,一个男人问我说,那些沉没的运煤船上水手的灵魂会不会在暴风雨中出现呢?
我推测,我在那里停留了2个小时。有一次,我拉开院门,朝空荡荡的街道看看,扑面而来的是沙砾、海草和水沫。我怎么也关不上那门,只好叫人来帮忙,才把那门迎风推上了。
我终于又回到我那冷清的卧室时,那里是一片黑暗;可我这时很累了,就又上了床,陷入了沉睡,就像从高塔坠落;从悬崖上跌下一样。我有个印象,那就是风一直在吹,吹了好久,虽然我梦到我到了别处,见了不同景象。终于,我对现实那无力的把握也失去了,我和两个亲密朋友在轰隆隆炮声中去攻打某市镇,不过,我不知道那两个人是谁。
炮声那么响,又那么连续不断,我听不见我很想要听的东西。我最终使劲挪动了一下,终于醒了过来。天已大亮,已是8、9点钟了,暴风代替了大炮,有人敲我的门并叫喊着。
“什么事?”我叫道。
“一条船破了!就在附近!”
我一下从床上跳下,问道:“什么船?”
“一条从西班牙或葡萄牙运鲜果和酒的帆船。如果你想看,先生,就快点!据岸上人推测,它随时会成碎片呢。”
那紧张的声音沿着楼梯叫喊而去,我尽可能披上衣往街上跑去。
我前面有很多人都朝海边跑。我赶过了许多人朝那里跑,不久就看到那发怒的海了。
这时,风也许已经低了一点,可正如我梦见的几百门大炮中有几门停放了一样,那减低的势头不大能感觉得出来。被搅动了整整一夜的海比我昨天见到的又更可怕了。这时,它的每一个形态,都有一种扩张的势头;浪头一个又一个掀起,一个比一个高,一个压下另一个,数不尽的浪头排山倒海而来,那气势令人心惊胆战。
由于那淹没了人语声的风浪声,由于那人群,由于说不出的混乱,由于我最初抵抗那恶劣气象几乎窒息的挣扎,我已昏沉沉了。我向海里那条破船望去,可是除了一个又一个喷着白沫的巨大浪头,我什么也看不见。站在我身旁一个半裸的船夫伸出他那裸露的胳膊向左边指(上边刺了一根指向同一方向的箭头)。于是,天哪,我看到了,离我们很近呢!
在离甲板6英尺或8英尺的地方,一条船桅折断了,向一边倒下,被乱纷纷的帆布和绳具纠缠住;当那船颠动和撞击时——它没有一刻静止过,那剧烈是无法想象的——那团破损断裂的东西撞着船侧,像要把它击穿。就在那种时候,还有人用力去砍掉这一部分;因为当那已倾斜的船在颠动中转向我们时,我能清清楚楚看到船上的人用斧子干活,其中一个长着长鬈发的人特别活跃,尤引人注目。就在这时,冲击那条动荡着的船的海这时又掀起一个高浪,把人们、圆木、桶、板、上层船舷、还有那一堆像玩具一样的东西全卷入翻腾的海中,从岸上发出的惊叫声压过了风声和水声。
副桅依然矗立,破帆和断绳索在上面晃来晃去。仍是那个船夫凑在我身边嘎声说,那条船已触了一次礁,抬起来后又触了礁。我又听他说,那条船就要从中间折断了,我也这么想,因为那颠动和冲撞太猛烈了,任何人力做的东西都不可能长期经受得住的。他说这话时,岸上的人又发出一声同情怜惜的惊呼——四个紧握残余船桅索具的水手和那条破船一起从海里腾了起来,最高处就是那长鬈发的活跃身影。
船上有只钟,当这条船像头被逼疯了的野兽那样翻腾滚动和抛动时(当它完全歪向岸这边时,我们能看见它的全部甲板;当它疯狂地蹦起而转向海那一边时,我们只能看见它的龙骨了),这只钟响了。钟声像为那些不幸的人而敲的丧钟,钟声随风飘向我们。那条船有一会儿看不见了,但一会儿又露出。又有两个人看不见了。岸上的苦恼更剧了。男人们呻吟着捏紧了拳头;女人们尖叫着把脸转过去。有些人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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