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宴(烟花三月)》第44章


陈春生皱着眉头,一副不解的样子,心中暗想:“八年前他横扫北京的时候,那股气概谁比得了?难道这几年间,竟变了这么多?”
众人接到“一刀鲜”的请柬,今天都是兴致勃勃地前来赴宴,心想既然“一刀鲜”出马,必然可以力挫姜山,一扫扬州厨界连日来的颓势。谁知入座后不久,先是得到徐叔称病不出的消息,而后又看到“一刀鲜”斗志低迷,众人不免都心中惴惴,可以说比试尚未开始,在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一筹。
就连持中立态度的徐丽婕也禁不住摇了摇头,轻声说:“这个‘一刀鲜’怎么看起来有些怕姜山似的?”
“不会的。他只是嘴上这么说而已,我看这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他是不愿意抛头露面,这里面自有其他原因。‘一刀鲜’两百多年厨艺天下第一,怎么可能怕姜山呢?”说话的是凌永生,他生性憨厚,“一刀鲜”的威名对他的影响又极深,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都无法动摇他对“一刀鲜”的支持。可面对别人犹疑的态度,他此刻又不免有些难过。
幸好他还不是孤立的,身边一人向他投来赞许的笑容,让他的心情重新振奋了起来。
淡淡的笑容,却带着雨后阳光般的豁然与洒脱,这种笑容自然是属于沈飞的。难道他也像凌永生一样,对“一刀鲜”的实力有着近乎虔诚的信任?
不管别人的态度如何,姜山始终是一副处变不乱的模样。他走到桌前,冲大家颔首示礼后,泰然自若地坐在了老者身边的空座上。
从姜山进屋时起,老者便一直端坐着不动声色。此刻见姜山入座,他才清了清喉咙,朗声说:“屏风后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今天他不便见客,所以托我替他做好东道主。既然‘一笑天’的徐老板已确定不来,那客人们现在就算到齐了,段经理——”
随着老者的一声呼喊,一个圆脸浓眉的中年男子从后厨快步走了出来,垂手站在老者身边,毕恭毕敬地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见到这种情形,在场的淮扬众厨心中都暗暗吃惊。如果所料不错,这个中年男子应该就是红楼宴厅的经理段雪明了。
扬州厨界,除了赫赫有名的三大名楼的老板和主厨外,另有四人亦各赋绝技,并称“一怪三绝”。“三绝”分别是指在选料、刀功、火候上技冠一时的朱晓华、李冬和金宜英,这“一怪”所指则正是这位段雪明。
段雪明以“一怪”而名列“三绝”之前,其实力可见一斑。
段雪明的怪首先怪在他的来历。二十年前西园酒店筹办红楼宴厅,他突然出现,在烹饪大赛中力挫众多淮扬名厨,入主宴厅,担任经理的职位。而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他的厨艺隶属地地道道的淮扬菜系,可全扬州城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师父是谁。
段雪明的怪其次怪在他的性格。他入主红楼宴厅之后便深居简出,极少与外人交往。以至于名头虽响,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即便是外宾名人来红楼宴厅就餐,想要让他走出后厨露个面也是千难万难。据说只有一次例外,那是中央某老首长回扬视察,尝了红楼宴厅的菜肴后,赞不绝口,段雪明这才出来打了个招呼。老首长一度想调他到中南海国宴厅任淮扬菜总厨,却被他婉言谢绝,他一辈子的目标,似乎便是当这个红楼宴厅的经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怪人,现在却俯首帖耳地站在老者面前,从那神态上来看,即使老者现在叫他卷铺盖回家,他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即便这样,老者对他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他略翻了翻眼皮,淡淡说道:“客人都到齐了,走菜吧。”
段雪明毫不含糊,对着后厨方向清朗朗地叫了一声:“走菜——”
他这两个字的尾音拖得老长,余音未歇,只听得“嗒嗒”声响,一行身着清装,脚踏木屐的窈窕女子从后厨鱼贯而出,前后共十二名,正合了《红楼梦》中十二金钗之数。
当先五名女子手中各托一个黑绒锦盘,在众人身后散开,随后又有五名女子上前,分别从锦盘中端下五碟小菜,轻轻置于桌面上。
随后十二名女子八人分侍在姜山等人身后,一一对应,老者身后却是段雪明亲自陪侍。另有两名女子去了屏风边,剩下两人则立于后厨入口处。
桌上筷碟餐具早已备好,众人想喝什么酒水饮料,只需吩咐身后陪侍的女子,立时便可斟上。
徐丽婕看着桌上的那五样小菜,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其中四样极为普通,即便在美国的中餐馆也常能吃到,她忍不住依次说道:“老醋花生,蜜丝大枣,凉拌苦瓜,夫妻肺片,这几个菜我都认识呢,只有最后这盘,好像是鸡肉?”
“这可不是鸡。”老者笑了笑说,“这是扬州的土产,盐水老鹅,徐小姐请尝尝看。”
徐丽婕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鹅肉放入口中,一嚼之下,只觉得肥而不腻,咸香中透出一股鲜味,甚是美妙。她吃完后觉得尚不过瘾,正想去夹第二筷时,却被沈飞轻轻拦住了:“这每个碟中的菜,你都只能吃一块。”
“为什么?”徐丽婕不解地看了眼那碟鹅肉。碟子虽然不大,但鹅肉切得十分细小,桌上众人每人吃个两三块应是绰绰有余的。
“这些并不是正菜。”沈飞向她解释着,“这五碟小菜分别主酸、甜、苦、辣、咸五味,是吃正餐前用来调节食客的味蕾的。碟中每片菜的大小和滋味浓淡都搭配得恰到好处,各吃一片时恰好可以五味齐发而又相互平衡。若哪样菜多吃了一片,都会影响到一会儿品尝正菜时的味感。”
“那我每碟菜都吃两片、三片不也一样吗?”徐丽婕已经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可还是忍不住要和沈飞斗斗嘴。
凌永生以为她是认真的,在一旁憨憨地说:“那不行。主菜可不止一道,每道主菜之间都是要调一下味的。照你这个吃法,光吃调味菜就吃饱了。”
“嗯,还是小凌子说得有道理。”徐丽婕笑嘻嘻地说,偏不肯把这个面子送给沈飞。然后她像其他人一样,把五碟小菜挨个尝了一筷。
调味已毕,众人把筷子依次放下,忽听“一刀鲜”沙哑的嗓音又在屏风后响起:“姜先生远道而来,我打算以一桌‘三头宴’略尽地主之谊,不知道是否合你的口味?”
姜山微微一笑,然后开口吟道:“‘扬州好,家宴有三头。天味人间有,隽味朵颐留。’这三头宴以市井人家的寻常原料烹制主菜,变拙为宝,平中突奇,化大俗为大雅,本是厨艺境界中的极高层次。在扬州宴客,还有什么比三头宴更合适的呢?”
徐丽婕听两人说得这么热闹,心中早已起了痒痒,暗想:“这三头宴光听名字,就给人一种不同一般的感觉,不知道这‘三头’指的分别是什么?”
正猜想间,只见老者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姜先生对三头宴如此赞赏,那就上主菜吧。”
段雪明听见吩咐,冲站在后厨门口的两位侍女拍了拍手,两人会意,走入了后厨。那“嗒嗒”的木屐声由近渐远,随后又由远及近。当两人再次从门口出现时,一股浓郁的香味也跟着飘进了宴厅。
只听段雪明高声报出了菜名:“‘三头宴’第一款:扒烧整猪头!”
两名侍女合力端着一只硕大的盘子,盘中仰面朝天的,果然是一整只枣红油亮的大猪头!
等那猪头端到桌上,香味早已飘散在整个宴厅。沈飞“咕”地吞了一口口水,也不客气,一边赞道:“好香,好香!”一边伸过筷子就要往猪头上戳。
“等等!”段雪明忽然开口阻拦。
“怎么了?”沈飞一愣,“这扒猪头可等不得,凉了以后,胶汁上冻,口感上可会差很多的。”
“那是当然。”段雪明笑着说,“我也希望诸位尽快下箸。不过这里是红楼宴厅,有些与众不同的规矩,大家如若照做,吃起来会更增雅兴。”
“什么规矩?快说快说。”沈飞迫不及待地挥着手中的筷子。
段雪明不慌不忙地说道:“《红楼梦》中有一段描写,众人喝酒时,必须命题吟诗,完成的人才有菜吃。今天诸位不妨借鉴这个典故,增加一些酒趣。”
“吟诗?”沈飞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用手一指姜山,“照这个玩法,你不如直接把这一拉猪头全端给他好了。”
“也可不限于吟诗。”段雪明似乎早有准备,侃侃而言,“既然大家要吃猪头,我看不妨就以‘猪头’为题,诗词也好,典故也好,常识也好,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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