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雪无痕》第6章


四分的菜票,她每天中午吃咸菜,啃窝头,却把因为有毒作业补助的那个菜带回来给丈夫吃。
望着从车上艰难走下来的妻子,郑长林有些不踏实,他看见小孩的舅妈脸色也阴沉着,像有什么话要说。晚上,他打了一个电话,孩子的舅妈说,你嘛也别问了,明儿个带嫂子再到空军医院去检查检查,要是没大毛病,咱心里不是也踏实吗? 他觉得对方说的话有些怪,一夜便无眠。第二天,请了半天假又陪爱人去了医院。检查完,医生把郑长林叫到另一个房间,绷着脸问,你知道你爱人得的是嘛病吗? 他一看大夫的神态,心中有些忐忑,便回答,不知道。大夫瞪他一眼,长叹一口气,告诉你,她是骨癌晚期! 郑长林傻了,愣愣地站在那里,说不出来话。大夫扶扶眼镜,半是无奈半是责备地说,怎么这么晚了才来看? 唉,想吃点什么给她做点什么吧!
郑长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倒是妻子平静,对坐在身边的丈夫说:“长林啊,我得的嘛病我心里清楚,你也用不着再瞒我,只是我走了,扔下你们爷儿俩可怎么过呢?”
长林心里一酸,直想哭。他怕自己一哭,妻子更难受,便扭过脸,用牙紧紧咬住下嘴唇,强忍住眼泪。但一想到与自己朝夕相伴、患难与共十几年的妻子将不久于人世,难以抑制的悲痛便如潮水一样撞击自己的胸口,终于,漫过了理智的闸门,如山洪一样咆啸而出,他呜呜地哭出了声。上初一的女儿放学回家,听说妈妈得了癌,摇晃着爸爸的肩头,哭喊着:“爸,妈是得的这个病吗?不是,对吗?妈这么好,干吗得了这个病啊! 爸,我妈总腰疼,一疼起来就双手摁着床沿,一头一头的汗,不让我告诉你,她怕你分心,我,我不该听妈的话,要是早告诉你,妈的病也不至于这么厉害啊!”妻子也呜咽失声,我一辈子没做过坏事,辛辛苦苦,为嘛让我得了这个病?为嘛,老天不公啊!过了一会儿,妻子又忍住泪,说我走了,你再找一个心眼好的。长林忍住哭,你说嘛呢?我要是得了这个病,你也再找一个吗?妻子深情地望一眼丈夫,说我不找。我这一辈子就找你一个。可是你不行,你只能当爹,不能当娘,孩子小你撑不起这个家啊!没有女人,这家还算什么家……
晚上,妻子疼得睡不着觉,像青蛙一样趴在床上。她让丈夫打电话叫来娘家的弟妹,指指床头的柜子,对弟妹说,那里有点毛线,是我准备给他织毛衣的,来不及了,你给他织上吧。又转过脸对当派出所所长的弟弟说,你姐夫太实诚,老实巴交的,就知道工作,你外甥女体格不好,将来你帮她找个轻省一点的工作。这爷儿俩,我都托付给你了,你帮着照看点吧!弟妹俩一边流泪,一边默默点头。
第二天,妻子要去住院了,早晨五点多钟她就挣扎着下了地,把丈夫和女儿的一堆换洗衣服放进洗衣机。长林急了,一把拔下洗衣机的插销,你怎么还干活儿呢!妻子无限留恋地将屋子扫视了一遍, 轻声说:“这是我的家呀。我这一走,可真闪了你们爷儿俩。”
监狱派一辆面包车送妻子住进医院。
妻子的病情日益严重。大夫说,她的骨头都已经酥了,最多,生命能再延续一个月, 还要配合化疗。妻弟对长林说:“姐夫,别给俺姐化疗了,她就喜爱那头头发,让她带着那头头发走吧……”
妻子决意出院,她太留恋这个世界,留恋那个虽然简陋,但却寄托了她无限深情的家了。回到家,她疼得躺不住,长林扶她坐起,她疼极了,两手使劲摁床,说不出一句话。等疼过了那阵,才强打精神说:“长林,今天中午咱们吃顿面条吧! ”面条做好了, 妻子艰难地挑起一撮面,一边往嘴里送着一边说:“长林,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吃面条吗?今天,是萌萌的生日啊!”
萌萌是他弟弟的孩子。
又过了两天,妻子已经病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趴在床上,一个劲地喘气,她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那或许是生命最后的气息了。她伸出双手,仿佛要抓住即将逝去的生命。长林上前一步攥住妻子的手——这双手曾经那么纤细、柔嫩,如今却枯瘦如柴,青筋绽露,望一眼也让人心碎。妻子的嘴唇上下开合着,每吸进一口气,仿佛都要用很大气力,一双眼窝下陷的眼睛也变得迷离起来, 最后,终于在长林的脸上落定,断断续续地说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妻子……”
家里的女人们忙着趁她身体还没僵硬给她换衣服。换过衣服,长林的姐姐从里屋走出来,对已哭成泪人的长林说:“换下的棉衣棉裤还是结婚时婆家的陪嫁。”长林从小没了母亲,那是长林结婚时,姐姐一针一线缝好后送给弟媳的,她一穿就是十年。
我是在杨柳青监狱的会议室见到已是副监区长的郑长林的,这个敦厚、朴实的中年汉子, 今天提及妻子,仍唏嘘不止:“从发现她有病到死只有十天,在医院也只住了七天,我平时都干什么去了? 我早干什么去了?我真恨我自己呀!我现在就怕歇班,歇班回到家,我的心里就难受,就想哭。”
采访快结束时,他的寻呼机响了。他抹了一把眼泪,看了看寻呼机的显示屏,起身说:“对不起,监区里有点事儿,我先告辞了!”
临出门时我问:“你妻子叫什么名字?”
郑长林停住脚步,转身回答:“祁玉琴。”在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双眸一闪,仿佛点燃了两颗火星……
为女儿下跪
虎年阴历二十九的晚上。
春节将至,节日的气氛已经随着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和肉香蔓延到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天津市李港监狱的监区里,犯人们也开始忙碌起来,监舍楼里挂起了彩灯、彩带,春节联欢会的横幅也悬挂起来,不少犯人正最后一次串排自编自导的小节目,准备在明天的联欢会上一展风姿。
监区长边吉臣在监区里转了一圈儿,对有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布置了防范措施。回到办公室,端起茶杯刚刚喝了一口水,腰间的寻呼机就响了,他摘下来一看,是岳母家的电话号码。老太太有气喘病,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莫不是犯了病? 他忙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却是岳母,一听到女婿的声音,老太太带着哭腔几乎喊起来:“吉臣,快回来吧,孩子够呛了!”边吉臣脑袋轰的一下,一时愣在那里。怎么可能呢,早晨自己临出家门的时候,她不是还和小朋友们一块儿玩跳绳吗? “吉臣!吉臣!”话筒里传来岳母撕心裂肺的声音:“快回来吧,孩子在地上打挺儿,怕是不行了! ”边吉臣浑身一激灵, 仿佛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他冲着听筒大喊了一声:“赶紧送医院!”便放下听筒,交待了两句工作,找了一辆车直奔医院。
在观察室,边吉臣看到了女儿。她已经不抽疯了,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输着液,像是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岳母和爱人惊魂未定,她们告诉吉臣,医生已经看过了,初步诊断为癫痫,已经打了针,让在观察室里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边吉臣摘下帽子,擦了一把额头渗出的冷汗,感到心还突突的像一只奔兔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如果女儿有什么好歹,边吉臣真不知道如何面对。自从一九八三年从天津市司法警官学校毕业,分配到李港监狱当狱警,从队长、分监区长、副监区长到监区长,一步步干上来,一天也没有离开过犯人,几乎所有的节假日,所有的星期天都是在监狱和犯人一起度过的。孩子十岁了,竟没有带她正正经经地玩过一天。天津市有个青少年活动中心,女儿想去,自己一次次答应,又一次次失约,连那么懂事的女儿都不高兴了,认为爸爸说话不算话。也不是连半天的时间都抽不出,只是在监狱太劳累,回到家就想在床上躺着。每逢这时,懂事的女儿就会为爸爸脱去鞋,盖上被子,如果是夏天,还会拿来扇子为爸爸扇凉。她知道爸爸累,带领三十名民警管着六百多名犯人。这六百多名犯人可不像六百多名孩子,难管得很,打架的、想自杀的、想逃跑的,爸爸每天要操多少心,劳多少神啊! 所以,家里改善伙食,女儿舍不得吃总要给爸爸留着,有时一留两三天,边吉臣值班回不了家,等回家一吃,都变味了。而在家里时,边吉臣的烟常常“失踪”,因为女儿知道,抽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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