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不老》第14章


她走到他前面,打开门栓,转向他,“我相信你不会真的如你装的那样冷酷无情。”
他怔住了。他确实不冷酷。他只是为刚才她话中的意思而恼怒——医生们缺乏理解、没有同情心,而他也是这么个人。
“楼下有一位老人需要帮助,”她犹豫着说,“你愿意看看吗?”
“没问题。”他声音很高。
她高昂着头僵持了一会儿。那是因为骄傲,他心想。接着她点点头。“对不起,”她小声说。
“亮光会招惹危险,”她说,于是便主动提出用手牵着他引路。她的手温温的,充满了坚定的信心。走完一大半的路,左边出现一个楼梯。黑暗中,楼梯的右面,一扇门开了。
弗劳尔斯松开手,伸进大衣口袋,紧贴着里面的手枪,内心安定了许多。
长方形的门里面闪出一张鬼怪似的脸,在黑暗中显得白白的。“是利厄?”’一个声音问。是个女孩的声音。“我想是你。把手给我。让我握一会儿。我以为过不了今天夜里了……”
“好了,乖乖,”利厄说,她伸出一只手。“你会好起来的。别胡思乱想了。”
弗劳尔斯拧亮黑包上的灯。灯光直射门边女孩的脸上,使她吓了一跳。她尖叫着往后退,一边用手臂挡住眼睛。
弗劳尔斯关掉灯——他已看清楚了。姑娘穿着打了补钉的窄小睡衣,看上去只剩一把骨头。除了脸颊上有点因高烧而泛起的红晕外,整个脸是一片惨白。
她是得了肺病,活不长了。
“上楼去,和菲尔呆在一块,”利厄说,“他需要你。他刚刚发了一阵病,现在好多了。”
“好吧,利厄。”女孩答应着,声音里多了些信心和力量。她默默地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随即上楼了。
“他们到底怎么了?”弗劳尔斯的声音既紧张又迷惑不解。“肺结核应该不成问题,很容易治愈的。为什么这些人在这儿等死?”
她在三夹板分出的房间前面站住了,抬起脸朝着他。“因为这样更省钱。这是他们所能支付得起的唯一东西。”
“死得便宜些?”弗劳尔斯不相信地叫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经济方式?”
“他们所知道的唯一经济方式,也是医院使他们采取的唯一方式。你们使保持健康的费用太昂贵了——”
“可是有门诊合同呀,”弗劳尔斯说。
“可那不包括她所需要的治疗。”她沉思地说。她后面的一扇门开了。“再见,大夫。”说完她不见了。
房间里,一个老人直直地坐着,一动不动,弗劳尔斯刚看到时还以为这人已经死了。
这人实在是很老了。弗劳尔斯心想,他还从没见过这般衰老的人。头发全白了,却很多,脸上的皮肤皱巴巴的,像一张老皮,脸部的肉都耷拉下来,挂在依然坚硬的骨架上。她蹲在椅子边。
弗劳尔斯发现自己正站在门中央,板门无声地打开着。那张衰老的脸上有某种东西让弗劳尔斯觉得很熟悉。只是他想不出是什么东西。他吃惊地发现老人的两眼此刻大睁着。
“进来吧,医生。”老人低声说。
她抬起头,失去视觉的两眼睁大着;她朝向他。她微笑了,像一束阳光一样令人感到温暖。
“你是会来帮忙的。”她说。
弗劳尔斯摇摇头,接着想起她是看不见的。“我什么也帮不了。”他说。
“谁也帮不了忙,”老人耳语般地说,“即便你不用你那些器件,医生,你也知道我的病在什么地方。身体老化了。有些人是渐渐衰老的,而有些人是一下子变老的。
“你可以从某个不幸的欠钱不还者身上取一个年轻的心脏给我,但是我的动脉仍会得动脉硬化症。即便你能给我一个新的躯体,你还是无能为力,因为在我的深处,那些仪器探测不到,手术刀触及不到地方,已经是衰老得无法补救了。”
当她把脸再次转向弗劳尔斯时,弗劳尔斯吃惊地发现她那失去视觉的双眼噙满泪花。“你难道不能做点什么吗?”她抽泣着, “你难道真的不行吗?”
“利厄?”老人尽管低低地喝住她,却充满了责备。
她的额头紧紧地靠着老人的手。“我受不了,拉斯。失去你,我受不了。”
“为一个已经活得超越他那一代的人哭泣是不值得的。”拉斯说。“我已是125岁了,那可真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利厄愤愤地站起来。“你肯定能有办法的——你知识广博,还有那么昂贵蛇医疗器械1”
“有长生不老的药。”他脱口而出。
拉斯又笑了,仿佛回忆似的。“啊,是的,长生不老药。我都快忘了。”
“有用吗?”她问道。
“不,没有用。”弗劳尔斯坚决地说。他已经说得够多的了。长生不老药目前还在实验室里试验,也许它永远不可能实现。那种东西是一种稀有的血球蛋白混合物——丙种球蛋白——在全世界只有寥寥无几的人的血液里才有。这种蛋白质是一种免疫力,死亡对它来说也好比是一种能被免除的疾病……
“一种异常复杂的过程,”他说。“昂贵得令人害怕。”他转向拉斯,用责备的语气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给她进行角膜移植术。”
“我不能用别人的眼睛换回自己的视觉。”她轻声地说,语气中流露出责备之意。
“也有因意外事故死亡的人。”弗劳尔斯提醒她。
“那你怎么知道?”
“你难道不想让她见到光明吗?”弗劳尔斯向拉斯发问。
“如果只是个愿意与否的问题,”老人轻声说,“好几年以前她就可以得到我的眼睛了。但是,另外还有个费用问题,我的孩子。问题还是回到金钱上来了。”
“愚蠢!”弗劳尔斯转身要走。
“等一下,孩子。”拉斯低声说,“再呆一会儿,过来。”
弗劳尔斯转过身,走向老人的椅子,他看看利厄,又重新看看拉斯。老人伸出手,手心向上。不知不觉地,弗劳尔斯伸出手放在老人的手上。当两只手碰在一起时,弗劳尔斯感受到一种奇怪的触电般的震荡,仿佛是什么东西触动了一根神经,通过他的手臂传递了某个信息到了大脑,又从那儿反馈出一个回答。
拉斯的手徒地缩了回去。他低下头,疲倦地靠在椅子背上,闭上两眼。“一个好人哪,利厄,忧虑不安却真诚忠实。我们也许会把事情搞糟的。”
“不,”她坚定地说,“他不可以再到这儿来了。否则将是不明智的。”
“别为这个担心。”弗劳尔斯说。他不会再来的。
“有空的时候,”拉斯低低地说,“你可以想想这个,一个我多年前得出的结论;现在我们的医生多如牛毛,可是药物却少得可怜。”
她从地板上翩翩而起,“我送你到门口。”
他在外边的门口站住了。“对不起,我没法帮助你的祖父。”
“他是我的父奉。我是在他一百岁那年出生的。那时候他还不老。人人都以为他才人到中年。只是在这最近的几个月里他才变老的。我想人变老是我们感到疲倦时作出的一种让步。”
“那你怎么生活——他病了,而且——”
“而且我又是个瞎子?人们是慷慨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想当我们能够帮助他们的时候,他们是充满感激的。我从祖先那儿收集了些药方,然后配制成药。我调制大麦茶。有人需要时,我就是接生婆,我帮助那些我能帮忙的人,埋葬那些我救不了的人。假如你愿意,你也可以向上面汇报这些。”
“我明白了,”弗劳尔斯转过身又转回来,犹豫不决地说,“你的父亲——我曾在哪儿见过他。他叫什么名字?”
“50年前,他的名字消失了。这儿,人们称他‘治病的’。”她向他伸出一只手,弗劳尔斯不情愿地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手温温的,他依稀记得这只手的温暖。如果哪一天你病了,只要握住这只手,肯定会感到舒服的。
“再见,医生。”她严肃认真地说。“我喜欢你。你很富人情味。这样的人太少了。但是你别再来了。这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弗劳尔斯大声地清清嗓子。“我说过,我不会再来的。”他说。这话连他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既无礼又孩子气。“再见。”
她站在门当中,看着他转弯,换了右手拎那个包,走下门廊的台阶。这个包质地不错,在手里,他觉得坚硬、实在,是从中心医院半借半归自己地搞来的。包的一面有两个镀金的词:本杰·弗劳尔斯。将来某—天还将加上两个字母:M。D。(医学博士)。
再过两个月,他就可以得到医学博士学位了。但是,在他记忆中,这是第一次他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前程感到激动。
一个男人几乎就躺在救护车的前轮下。在他身边破损的人行道上有一根铁棍。弗劳尔斯把这个人翻过身,发现他的眼睛闭着,但呼吸正常。?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