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日》第77章


“大人这般说,老衲岂敢说半个不字。老衲就去试试,亦会尽早前往京城。”天海也被感动了,低声笑道。
原本在确定皇家和公卿的各项法度时,家康便寻天海商议过,以天海为首,对法案进行了反复推敲。此法度与幕府的施政息息相关。若幕府在施政上稍有欠缺,这试图约束皇家公卿的法度就会有僭越之疑。天海怕正是考虑到这些,才深深意识到家康和秀忠责任重大。
法令第一条为:“天子诸艺,学问第一。”这一条明碥规定了天子之道。
“天子诸艺,学问第一。不学不明古道,因而至今未有能创长久太平之善政。《贞观政要》有明文。《宽平遗诫》虽未尽通经史,却亦有可取之处。《群书治要》亦应诵习。和歌自光格天皇以来传习至今,虽多绮语,却为吾国习俗,不可弃之。《禁秘抄》中所载,亦为学习专要。”
第一条作为对天子的规范,指出了天子研习学问的必要。《贞观政要》乃是大唐太宗时,将太宗与群臣论政及名臣行迹记录在册的书籍:《宽平遗诫》则是在宽平九年,宇多天皇让位于年幼的醍醐天皇时,送给他的一些训示,其中对公家仪式的意义、任官叙位之程序、分辨臣下贤愚诸法,及作为天皇应为之事和应知之艺,均有详述,因此备受历代天皇重视。《群书治要》乃是大唐太宗名臣魏征从众多书典当中,选出可为为政之箍的君臣言行集为一册。《禁秘抄》则是顺德天皇为子孙留下的著作,内中记述了宫廷仪式及诸典章制度。
此法度合共十七条,详细规定宫廷内的位次及任用诸法。其中第四条曰:“即便为五摄家出身,若为无能之辈,亦不当位列三公(内大臣、右大臣、左大臣)及摄关(摄政、关白)其余比照此例。”
法度规定颇为严格,难怪恐世人认为,此乃臣下试图约束天子的无礼法令。
但,经历了漫长的乱世,宫廷早已礼崩乐坏,目下必须依照传统进行整顿,因此,此法度的制定也可看作一种责任。如此思之,家康正是要把宫廷作为天下百姓的行为之范,法度也就有了非凡意义。
在天海看来,家康要请一位亲王东下,正透露出他隐于法令背后的赤诚之心。
“那就多谢大师了。”
宗矩听见家康长出了一口气,接着便听到二人一阵低低的笑声。
“既然大人为皇统之事如此费心,老衲自无法拒绝。老衲也是生长于天子土地上的草木。”
“多谢。家康心头又可卸下一副担子了。”
“可是,大人说要建一座可堪称关东比睿山的寺院,是否有个好处所?”
“这个,”家康立即答道,“听说比睿山原本是为了镇守王城,方建在了皇宫的鬼门方向。因此,江户的关东比睿山,也应建于江户城的鬼门方向,便是上野台地一带,如何?”
“呵呵。”天海低声笑了,他也有此想,“是啊,是个好处所。归根结底,乃是关东的比睿山,可以叫东睿山……对对,还可加入年号,比如东睿山元和寺,因偃武而建。”天海说到这里,突然压低声音,“大人是否想让老衲暗中将此事告诉陆奥?”
宗矩心头一惊,不由得想转过头去。
家康不答。但是,若令伊达政宗知,家康对皇统之事都已作出了这般细心的安排,政宗怕会放弃妄念。
“伊达的事情……”过了片刻,家康道,“还是先不让他知这些为是。”
“老衲明白。何时需要,大人尽管吩咐。”天海爽快道,“还有上总介大人,他现就在武藏,大人何不顺道去看看?”
宗矩再次凝神细听。这怕是忠辉想通过天海向家康致歉。不仅是忠辉,现已被送回娘家的五郎八姬及忠辉的母亲,均欲求天海斡旋。
家康不答。
忠辉到底有无打算一见家康?这对于宗矩,仍是不得而知。
半晌,家康方道:“这是我自家之事。我想在解决当前紧急诸事之后,再作考虑。我亦还有些不得不做的事。”
天海也轻松地转开了话题,“也好。时辰不早了,我们用些饭吧……”
第二十八章 圣人佛光
德川家康离开喜多院,回到川越城过了一夜,第二日出发时,柳生宗矩发现家康的脸色有了很大变化。
此时的川越城城主乃是酒井赞岐守忠胜,后被三代将军家光的重臣松平伊豆守信纲取代。从地形上看,此处乃是江户城外围防备的要冲。出发时,家康半开玩笑似的对忠胜道:“唯有胜利,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应无可忧心者。”然后上轿离去。
家康公脸上的笑容,顿时照亮了宗矩的心。在此之前,家康心中似始终有个疙瘩,表情阴郁。但自从离开川越城,他突然变得明快了。家康的变化太大了,昨日还一脸阴沉,今日却阳光灿烂,难道仅仅因为天海答应去请一位亲王东下?
家康身体的疲惫并未消除,还在日日加剧。但现在他眼里却看不到丝毫忧郁,如稚儿眸子一样明亮。宗矩后来才知,此时的家康不仅仅因为拜托天海一事而松了口气,更重要的是,此时他已达到了狩猎的目的。苦难重重的家康心中照进了阳光,他已大彻大悟矣。
当日傍晚,一行抵达忍城。当家康从轿子里走出来时,宗矩似真的感觉到有一缕阳光照到身上。忍城曾是家康四男、秀忠同胞兄弟松平忠吉住过的城池。忠吉后来转封至尾张清洲,于庆长十二年病殁,年仅二十八岁。
“又右卫门,你看,忠吉这孩子在城门口迎接我呢。”
宗矩听家康这么一说,慌忙环视了一眼周围,死去之人怎会出迎?许久,宗矩才明白,家康公的眼睛清澈如水,许可看到冥界。
城池目下未有城主,由阿部丰后守担任城代。
家康微笑着叫出一起跟来的井伊直孝,道:“直孝,我在川崎问你的问题,你有答案了?”
井伊直孝一脸苦涩,跪伏于家康面前,大声道:“请大人宽谅!”
“宽谅?”家康缓缓问道,他的眼睛依旧如清泉般明澈。
“大人见谅!”井伊直孝重复着,泪水哗哗落了下来,“直孝无能。直孝一直在想,却无法寻出一个两全之策。”
“哦?”
“请恕在下愚钝,在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向大人致歉,愿引咎退隐……”
“慢着,直孝!”
“大人……”
“你已经成熟了,说得很好。”
“啊?”
“在乱世,武将忌讳说泄气之言,气势最是重要。但如今,只靠豪言壮语大是不可,最为重要的乃是防备。没有自信的豪言壮语,只是一句空话。你说得很好,好极!”家康言毕,从怀中取出一张早就备好的纸,笑道,“为了表彰你这种知己不足的勇气,我加封你五万石。收下吧。”
井伊直孝惊讶地抬起头,满是胡须的脸上泪痕犹在,“这……”
“不用担心。我决定把一个儿子安置在纪州附近,协助你拱卫京城。因此,你要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誓死拱卫京城。你就抱着这决心,好生想办法。这五万石便是慰劳你。”
直孝一脸茫然看着家康,过了片刻,他明白了家康的意思,顿时浑身颤抖。
柳生宗矩已不再感到惊讶,这正是父亲石舟斋所创的新阴流的要诀,家康公把这个要诀活用于治世。他似看到父亲正在某个地方,面带微笑,点头不已。
正在这时,将军一行也到了。父子二人在岩规、越谷和鸿巢同狩猎毕,秀忠从鸿巢回了江户,家康却似无退回之意。和将军分开之后,他再次赶往越谷,然后从葛西至下总的千叶,最后至东金本渐寺,晚上宿于此。
家康在狩猎之时,主要对荒地的开垦和水利兴修作了些吩咐。冬月十六,他再次把回到江户的秀忠叫到了下总船桥,二人一路狩猎,同到佐仓的土井利胜居城。
父子抵达佐仓城,和城主土井利胜密谈一番。此时亦是柳生宗矩护在三人一旁。
此时已到了冬月下旬,家康周围放着三个火炉,点着四盏烛台。
“我决定今后两三日,在船桥和葛西一带田猎,之后于二十七日回江户。”家康道。
“此前大人吩咐的事……”土井利胜话接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私下似接受过什么嘱咐,要于猎毕解决。宗矩一开始很是迷惑。
“又右卫门,你也坐到火炉旁边吧。”家康道,“江户的防卫已得充分保障,可放心回骏府过年了。”
秀忠依然一本正经坐于旁边。土井利胜回头看了看宗矩,小声叹了口气。
“大炊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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