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裂变》第197章


大婚典礼那一天,下起了入冬第一场雪。一夜之间,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关中河山,覆盖了咸阳都城,整个秦国都陷进了无边无际的温柔的白色之中。
按照老秦人的传统,玄奇先一天晚上出宫,住到了自己的家——她和爷爷的小院子。
这是迁都咸阳时,秦孝公特意吩咐,按照栎阳城内百里庄原样大小建造的,爷爷和她都没有回过咸阳,这百里庄竟是一座寂寞老旧的新房子。玄奇谢绝了一切名义的陪伴,连一个侍女也不要,她要一个人度过这女儿家的最后一夜。
掌灯时分,玄奇走进了爷爷的书房,在爷爷的画像前久久伫立。她和爷爷都是终年云游,相互难得在一起。有一次独自回家,玄奇惊喜的发现,书房墙上挂着爷爷一张布画像,书案上有八个大字“在在不在,有画如面”。玄奇很佩服爷爷别出心裁的这一着,便也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画了一张自己的像挂了起来。她没有爷爷画得精细,只是用木炭在白布上勾了一个手捧竹简打瞌睡的顽皮少女,下面写了大大的三个字——想爷爷!后来,爷爷的画像上便有了白发白眉。玄奇却懒得象爷爷那样认真的描画自己的沧桑,依然是顽皮的瞌睡样子。
今夜,看着爷爷的飘然白发,玄奇眼睛潮湿了——爷爷,还在齐国么?不知道。哪你在哪里啊?不知道。爷爷养育了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就要出嫁了。爷爷啊爷爷,饶恕玄奇的不告之罪吧。爷爷知道,玄奇爱渠梁大哥,玄奇早该嫁给渠梁大哥了。他从来没有欢畅过舒心过,打仗、变法、国事斡旋,硬是熬干了心血啊。玄奇原想三五年将墨家大事办完,再到渠梁大哥身边,谁想他一病若此啊,玄奇真是疼碎了心。早知如此,玄奇十年前就该与他大婚,玄奇好悔也……爷爷,渠梁大哥二十年没有大婚,就是在等玄奇啊。玄奇不能拘泥礼仪了,玄奇决意做新娘了,爷爷一定很高兴,是么?是的,爷爷笑了……
玄奇从爷爷的书房出来,鹅毛大雪正漫天而下,院中已是一片洁白了。她走到院中,轻柔的雪花飘到她滚烫的脸上慢慢融化,她的心也慢慢舒展起来,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幸福喜悦之中。在三十多年严酷粗砺的墨家生活中,她几乎没有时间一个人细细品味女儿家的柔情蜜意,只是每日入睡都抱着他的那把短剑。现下,这个静静的雪夜,是真正属于自己了,她要精心的为自己生命的盛典仔细准备一番。
拨亮了木炭火盆,烧好了一大木盆热水,玄奇到院中虔诚的对天三拜,然后到屋中细细沐浴。三更时分,她坐在了陌生的铜镜前,蓦然发现镜中的姑娘竟是那样美丽,她是自己么?在动荡无定的墨家行动中,玄奇只能偶然在陈仓河谷和栎阳百里庄照照铜镜。墨家节用,总院是不许女弟子用铜镜的。更重要的是,玄奇没有闲情逸致去享受女儿家最寻常的爱美之心,蓦然揽镜,竟然为自己的美怦然心动了。
玄奇害羞的笑了,开始打扮自己。她要给他一个名副其实的新娘!
天边一缕曙光在雪天来得特别早,方交寅时,窗户就亮了。
一辆华贵的青铜轺车将玄奇接走了。她站在六尺伞盖下,一身大红丝绸长裙,长发挽成了高高的发髻,亭亭玉立,明艳动人,宛若天上仙子,引得早起的国人夹道惊叹,一片“国后万岁!”的欢呼声弥漫了咸阳。
到得咸阳宫前,玄奇遥遥望见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踩着大红地毡走下高高的台阶,向她迎来了,没错,分明便是她的渠梁大哥!看着他健旺如昔的步态,玄奇一阵惊喜眩晕,颓然倒在了轺车中……秦孝公走到轺车前,将他的新娘轻轻抱下了轺车。
玄奇睁大眼睛,向着红日骤现的苍穹深深一躬,拉住了孝公的双手,“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不移,不易,不离,不弃。”秦孝公肃然回答。
一轮艳丽的红日,一片湛蓝的天空。银装素裹的咸阳城,正为上天赐给秦国的幸运与喜庆狂欢不已。
老墨子的赠药真是不可思议!秦孝公居然精神大振,非但离榻走动如常,而且面色红润黧黑如初,谈笑风生如常。三日前,商鞅求教扁鹊,老墨子带来的“仙药”能否服用?扁鹊打开小布包一看一闻,大为惊喜,“此乃六芝草,《神农经》记名的上上之药。墨子大师真奇人也!”商鞅详细询问,扁鹊娓娓道来:“天地生药,分为三品。上药养命延寿,中药养性培心,下药治病去疾。所谓上药,乃五石六芝。五石者,丹砂、雄黄、白怠⒃唷⒋仁玻涣フ撸至橹ゲ荩词ァ⒛局ァ⒉葜ァ⑷庵ァ⒕ァN迨啾晃资Ψ绞坑美戳兜ぃピ蚴且郊壹蜒懊俚牟菀┥衿罚靡涣橹プ阋跃让龊趿ヒ玻俊?br /> 商鞅惊喜异常,“六芝草可使君上痊愈么?”
扁鹊摇摇头,“病态可去,痊愈极难。然墨子大师学问渊深,工医皆精,他既赠药于秦公,自当一试。”说罢便亲自将六芝草分为九份,又加了几味草药,合成了九剂养神补气散,煎了其中一份,看着秦孝公服下。
国君大婚与病体康复,朝野之间自是一片喜庆。只有商鞅丝毫没有懈怠,和景监、车英、王轼一件接一件的安顿计议好的大事。
十天后,在太庙举行了嬴驷的加冠典礼。
秦国传统,男子二十岁加冠。这是一个人的成人大典,对于男子,其意义比婚典更为根本。嬴驷十来岁被公父逐出栎阳,一直没有举行加冠大典,这是在他年过三十岁时的追补仪式,便显得格外的不寻常。秦孝公亲自主持了儿子的加冠大典,在嬴氏列祖列宗的灵位前,亲手为儿子戴上了一顶黑色的玉冠。
又过了十天,在咸阳宫大殿隆重举行了正式册封太子的典礼。商鞅向秦国朝野宣示了嬴驷坚忍刻苦的游学磨练过程,及其锤炼出的胆识毅力,景监宣读了国君正式册封嬴驷为太子的诏书,秦孝公宣布了太子嬴驷与商君共同摄政的命令。大殿一片欢呼……正当此时,商君府长史匆匆赶来禀报:山甲已经将放逐陇西的公孙贾秘密押回了咸阳!商鞅立即对秦孝公低声道:“臣有一件急务处置。”秦孝公点点头,“去吧,这里有我。”商鞅便匆匆走了。
在商君府政事堂,商鞅与景监、车英、王轼四人连夜对犯人进行审讯。当公孙贾被押进来的时候,商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人满头满脸都是黑白相杂的粗硬须发,几乎完全淹没了他的五官,浑身脏污不堪,双眼发直,活似一个野人!公孙贾一介名士,久为文职,素有洁癖,利索清爽为人所共知。难道放逐服刑竟可以如此彻底的改变一个人的本性?商鞅思忖有顷,走到犯人面前,“公孙右傅,请入座说话。”
犯人却是一言不发,木呆呆的站立着。
车英轻声道:“商君,太医已经看过,犯人服了哑药,不会说话。”
“看看他有无烙印?”
车英上前扒开犯人额角的长发细看,“商君,有烙印,不会有假。”
商鞅轻轻摇头,拿起一束竹简走到犯人面前,“公孙右傅,看看这是何物?”
犯人木呆呆毫无反应,只是摇头不停。车英这才惊讶起来,“公孙贾乃秦国博士,如何连特赦书令都不认识?怪哉!”
商鞅看看犯人,“车英,请荆南到这里来。”荆南进来后商鞅吩咐,“荆南,此人口不能言,你能否与他手势对话?让他知道,只要他不是犯人公孙贾,就放他无罪归家,不需代人受刑。”
荆南上前很费劲的打着手势,口中不时噢噢叫几声。那人也回以手势,摇头摇手,不时尖叫。荆南回身对商鞅摇头,在木板上写了“山中猎户” 四个大字。
商鞅道:“问他识字么?”
荆南与猎户又一阵手势,转身对商鞅摇摇头。商鞅道:“问他何时做公孙贾替身的?”荆南又与猎户不断手势,猎户两指交成“十”字。这次商鞅也看得明白,知道是十年前,便又问:“他为何做了公孙贾替身?”
荆南与猎户一阵费力的手势喊叫,在木板上写了“受人之恩,立誓不泄”。
商鞅沉默思忖,看来眼前这个猎户曾受公孙贾大恩,是自愿替公孙贾做替身的。山中老秦人的执拗意气,商鞅是最明白不过的,再问他也不会说的,想想吩咐道:“上大夫,晓谕陇西郡守,此人与罪犯坑瀣一气,触犯秦法,以律罚苦役十年。免他终身不见天日。”
景监立即去行紧急文书。荆南一阵比划,猎户嚎叫一声,向商鞅扑地拜倒,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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