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原合战》第81章


几块石头从栅栏外投了进去。其中一块落到惠琼肩上,又滚到三成脚上。惠琼回头微笑,三成依然目不斜视。
士卒装未见,并不斥责。
当地铺了三张草席,每张席旁各放一只白色水桶。刽子手单腿跪在水桶旁,个个神情严肃。
待三人走上各自的刑台,七条道场的上人躬身施了一礼,与两名弟子开始诵经。
突然,一直两眼望天的三成一脸冷峻地开口道:“虽然我不知你乃何处僧人,但诵经就不必了。”
三成语出,一时间,栅栏内外鸦雀无声。
“施主不必操心,贫僧乃是自愿而来。”上人温和地说道。
“不!”上人话音未落,三成就怒吼道,“我不喜接受别人施舍。我信奉的乃是法华宗,你不必多此一举。”
阿袖全身发抖:三成已经彻底沦落为一个魔鬼了,究竟是谁让他变成了这样?
就在阿袖胡思乱想时,三成也影响了另外两个受刑者。此前一直颇为平静的小西行长和惠琼皆颇吃惊。
恐怕在被拖到这里之前,三人已因彼此憎恶而决裂,并为此痛苦不堪。在惠琼看来,三成乃是令人痛恨的主谋。而在三成眼中,惠琼不过毫不负责的夸夸其谈之徒,他让毛利背叛了两军。而对于小西行长,关键时刻,三成拒绝了他的建议,坐失战机,令人怨恨。但此刻,这三人已为一体。
“对。”行长道,“我也免了。我要去见天主,你不必在此啰嗦。”
“贫僧也不需要,贫僧乃是禅宗信徒。”
若三成的一声怒喝在战场上如此见效,结果又当如何?
七条道场的上人悲哀地望了望三人,匆忙离去。上人离去之后,三人分别坐在了草席上。
艳阳高照,河水的潺潺声清澈入耳,围观人群鸦雀无声。渐渐的,阿袖觉得自己像在做梦。莫非人生真的就如一场梦?这些人被杀之后,才会有真正的人生?真是这样的话,眼前的六条河滩,不正是一个大娩室吗?
奥平信昌正在对手下吩咐什么,然而,对于阿袖,他们远在天边。他们只是待在这个娩室近旁,与人的生死了无关系。至于那些刽子手,就更加渺小,他们只是在此徘徊,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
刀闪烁着夺目的光芒。三成、行长、惠琼三人顿时身首异处,尸身无力地倒向前方,在这一瞬问,阿袖似乎听到另一个世间婴儿的啼哭。
人群开始骚动。首级和尸身都不见了,下人们正在冲刷洒溅于地的血迹。
阿袖摇摇晃晃站起身。她耳畔还萦绕着婴儿的啼哭。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她怎么走,又走向了哪里,她都不知。
在人群的推挤下,阿袖来到三条大桥,看到了挂在那里的—颗头颅。但它们此时已和刚才被拉到刑场的三人毫无关系了。在阿袖眼里,他们俨然只是三条大桥的摆设,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悲哀。
阿袖像是走到了一幢空房子门前,然后又返回了六条河滩。为何返回,她亦茫然不知。难道是在三条大桥桥头的人头,令她返回河滩来寻找旧迹?
刑场的篱笆已被拆掉,连血迹都没有了。只有些人站在那里,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这一切均如幻影。
太阳西斜,未几,四面暗了下来。河水在夕阳的映照下成了一条火红的带子。阿袖早已不知晨昏——我是因为找三成才来这里的吗?真是这样,见到三成之后,又当说些什么才是?要向他道歉,说自己什么忙也没帮上;还是去问他,为何临死时还那般愤怒?不,最关心的当是三成究竟是死了,还是业已重生?真能重生的话,他究竟去了哪里?
阿袖呆呆坐在河滩上,泪如雨下。
夜幕降临,阿袖还不想离去。脚下的石头在渐渐变凉,暮霭也从东山向这边飘来。阿袖回忆着过往的一幕一幕。
暗示三成破釜沉舟的,不正是阿袖自己吗?她今日果然看到了这样一个石田三成。
纵然真如本阿弥光悦所言,三成大义凛然,气势远胜行长和惠琼,阿袖也丝毫不为之心安。拜三成“意志坚强”所赐,他的父亲、兄弟、妻儿都离开了这个人世。
不只是他的亲人,这次战事,不知导致了多少人哭泣、诅咒,而又无奈地从这个世上消失。
阿袖怎能无视这些血淋淋的事实,心平气和地活下去?她的眼睛捂不住,她的耳朵塞不住。她要为所有亡人祷告。
阿袖站起身来。风吹走了流云,星空甚是美丽。阿袖想不起已是什么时辰,也已浑然忘记高台院。此际她脑海里,只有三成的面容、三成昂首挺胸走上刑台的身姿,以及三成曾颇为虔诚地聆听其教诲的大德寺三玄院宗圆大师的面目。
为何和尚的面容会浮现在脑海中?阿袖吃了一惊。她不得不接受事实,否则,她绝不会原谅自己。
到三玄院去找宗圆和尚,求他为三成修一座塔,就在寺院一隅,自己也追随三成而去。到时三成定会斥责她。或许,他对她根本就不屑一顾。哪怕是这样,她也要追随他而去。要信心十足,默默地跟着他,否则,她内心永远无法安宁。
他到了哪里,是如何去的?三成的影子再也不能从阿袖眼前消失。无论他走到哪里,阿袖都要跟着。
当阿袖磕磕绊绊来到位于大宫村的大德寺时,路边草上早已落满露珠。山门紧闭,鳞次栉比的殿堂、塔、墓,以及草木,全都沉浸在熟睡之中。阿袖看到,三成像一阵烟尘一般,倏地钻进了紧闭的大门。
就在这一瞬,阿袖忽然改变了主意。已无必要去见三玄院长老。比起这些琐碎小事,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便是去追赶三成。
想到这里,她忙在寺门前坐下,解下护身怀剑,猛地刺入胸膛……
第三十一章 太阁黄金
淀夫人从大藏局口中听到石田三成等人被处斩的消息,神情黯然。
“听说挂在治部大人和摄津大人首级旁的,乃是长束正家大人及惠琼大师的首级,四颗头颅同时挂在三条桥上。”
听大藏局语气,淀夫人仿佛应该感慨自己的幸运,或者,不要忘记大野修理亮治长的功劳。当大野治长派人来告诉淀夫人,内府大人已经表示,秀赖母子与此次战事毫无瓜葛,请不必担心……淀夫人欢喜得几乎发疯。这也难怪,此时大坂城内紧张得有如九月中旬的关原,人人自危。
关原战败的士卒一队接一队狼狈撤回,从大津回来的立花宗茂逼着毛利辉元死守城池。丰臣七手组驻留在城内的人马,也几乎都主战,就连淀夫人当时也已作了最坏的打算。
淀夫人对这种情形并不陌生。舅父信长公、祖父、父亲、母亲,以及继父柴田胜家,无一不是死在战火之中。而今,轮到他们母子了。
对于淀夫人的心思,大藏局一清二楚。大野治长若稍迟些赶来,淀夫人或许已把秀赖刺死,亲自去本城准备刀剑了。但治长及时赶来,送来祥讯。当时淀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生以来,她还从未听说过如此宽谅的处置。治长诚恳劝道:“请莫要担心。在下也在与内府并肩而战。我早就看清,内府对夫人和少君决无异心。”
听到治长之言,淀夫人伏案大哭。然后,她把片桐且元叫来,让他赶紧选派使者,与治长一起向家康致谢。在家康进城之前,淀夫人处处插手政务,还把那些主战武将叫来狠狠责骂。可家康一旦入主西苑,秀忠进入二道城后,她便立即偃旗息鼓。
淀夫人明白,大藏局跟她讲三成被处决一事,恐怕也是暗示她,事情所以平安化解,完全是治长在背后出力。可淀夫人懒得开口,她盯着独自玩耍的秀赖,心思却根本不在他身上。
“夫人,您怎么了?”大藏局问道。
“啊,你刚才说什么?”淀夫人问道,眼神恍惚。
“治部大人倾其所有去打这一仗,家中最后徒有四壁。可长束正家府里,金银珠宝堆积如山。”
淀夫人默默点头,“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要那么多金银做甚?”
“是啊。听说不久就要处分参战众人,到时必会有更令人惊心的消息。”
“希望再也不要听到这样的消息。”说着,淀夫人像是记起什么,问道,“十五日之前还一直躲在大津、为内府出力的京极参议怎样了?”
大藏局脸上现出失望之色。她本想和淀夫人谈论自己的儿子大野治长,但淀夫人更关心京极高次。也难怪,高次本是淀夫人妹婿。
在关原之战前一日,高次还在为家康固守大津城,可终未能顶住,在胜利即将到来之时,打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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