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阳光》第69章


附录二
何顿:“晚生代”与世俗关怀
一、
作为今年6月份出版的《小说界》封面人物,坐在我面前的何顿已经少了那把钢刷似的络腮胡子,在家里穿着短裤打着赤膊,吸着“白沙”烟,说一口长沙话的随意侃谈,使我更为真实地感觉到他以及他那让人吓一跳的小说境界。
文学界最近冒出个“晚生代”的名词,以区别于前两年着眼于世俗生活描述的“新写实”作家群,如刘恒、刘震云、池莉、苏童等,而何顿便被认为是“晚生代”的代表人物之一。这种直面俗世的胆略和平淡如水的手法,构成了“晚生代”作品的逼人风景。
然而等我问起何顿对这一界定的看法时,他却说,什么“代”不“代”,都是评论家的划法。他只认一条,就是把小说尽量写得“像”,写得让人看后“哦”一声。就这么回事。
1993年起在《收获》发表中篇小说《生活无罪》而引人注目的何顿,以后便在《大家》、《钟山》、《上海文学》等纯文学杂志上屡屡亮相而一发不可收拾,且让熟悉和不熟悉他的人读完后都会或长或短地“哦”一声。其中,《我们像葵花》、《就这么回事》、《我不想事》、《弟弟你好》、《荒原上的阳光》、《太阳很好》等尤为引人注目。前两部(长篇)已分别被杜宪和张艺谋购去影视改编权。何顿现已经出版了4个中长篇小说集,另有一套多卷本的文集正待出版。在人们言及纯文学便有点理不直气不壮的如今,何顿的作品却在一部又一部不经意地冒了出来,无疑有点让人惊奇。
二、
因仰慕美国军事奇才巴顿将军而将自己改名为何顿的他,其实早在1989年就开始发表作品,只是到了1993年在《收获》发表中篇《生活无罪》,反响很大,才使他从文学梦的低谷中走出来,并因此鼓足勇气。在人们纷纷下海的年月,他却由一个干了好几年装修的小老板抽身而出,坐到家里的电脑前,一个字一个字地铺就他的专业文学之路。
何顿作品充满一种对都市世俗生活的关怀。他以前也写过农民、教师、大学生等,但真正找准自己位置的是对90年代社会经济变革中所冒出的都市“新人类”的刻画。从学校辞职职到自己干装修一行的经历,使他有可能与这些形形色色“在社会上混”的人接触,并且有时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混”在长沙话中是要有一点本事才可在社会上立足的,一个“混”字道出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选择。这些人是新的市场环境中的存在,他们不靠工资收入来养活自己,而是在市场中获得生活的基本资源,靠削尖脑袋去挣钱,并在其中获得心理和肉体的快慰。他们不是大款,他们是自己给自己打工的一群人:也许只是开一摩托车修理店或一个摈榔烟摊,搞一个时装精品屋或者家用电器店,或者买一辆中巴开开,贩赎和走私一点洋烟与电器,顶多成为一个装饰公司的老板或者一个百页窗帘厂的厂长、歌舞厅的经理。他们构成了整个城市的予盾方面。他们的情感倾诉和行为方式与80年代初刚刚开放时的地摊主儿们不可同日而语,却又是那样一脉相承。他们中许多人都是凭本能欲望而讨得一份生活。金钱与性是他们毫不隐讳的人生快药。他们可以没日没夜地为自己干,干完后又可大把大把到歌舞厅去挥洒自己的血汗。
他们敢一双手戴8个金戒指,两只耳朵戴4个耳环。为哥儿们义气,他们好得除老婆外其他都可以共享共用。可在外讲蛮斗狠时,一句话不顺便可大动干戈。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凭本能生活,正因为如此,监狱、看守所、拘留所是他们看似平常的所在,而死亡之神也常常光临。何顿称:这就是他在小说中为什么总是涉及死亡和监狱的原因。
何顿称好作品应是写生活,而不是谈生活,更不是脱离生活而去臆造一个梦呓般的世界。
三、
遍布于何顿作品中浓郁的当代都市风情与地方味道,是他的小说好看的一个重要原因。何顿写长沙,正如贾平凹写西安、池莉写武汉一样,那种独特的风情环境使他们的作品各呈异彩。
恰到好处的方言运用和俯拾即是的精彩类比,使何顿的作品讨好不少读者。如“宝里宝气”之于傻里傻气、“放肆发狠”之于拼命努力要活生得多。不说那人身上无钱,却说“他身上焦干的”等等等等。许多兰州、上海,北京的读者看到这完全陌生的话语,都称奇道绝,而又没有什么语言障碍。
何顿称世俗的、具体的生活才是魅力无穷的,而语言更是作品生动耐看的关键。大学里学习油画的他,在拿起了写小说的笔后。自然也潜移默化地把绘画的技巧用到语言上。他说要让人能用手去触摸到作品中的人物,写出生活的质感来。如他描写一个人生就一双板栗眼或者鹦鹉眼,鲢鱼嘴,一个槟榔壳的脸;说那个人的眼睛凹下去,称为池一双眼睛躲在树阴底下,时不时翻开两片烂树叶(眼皮)……何顿善于把虚虚的东西用人们习几常闻的实事来形象地类比,这样一来,捉摸难定的感觉也就可以用手去触摸了。
四、
如今“上岸”专以写作为生的何顿称,目前正是他状态最佳的时候。每天坐在电脑前敲三四千字,使他感到已找到自由的生活与工作方式。他一方面认为文学是一个圣洁的梦想,不敢有丝毫“玩”的成分,另一方面又视目前这种生活方式如同老师教书、干部上班、工人做工一样平常,只是另外一种谋生手段而已。有人下海,也就有人上岸,他称这种自由的生活中既不会有黄世仁的逼债,也不会有刘文彩的压迫,当然如果到时真的不能因此而养家糊口,那就转行。
何顿今年上半年已有一个长篇,三个中篇问世。如令正在写作一部描写60年代从长沙到江永的一批知青的长篇。他为此重访了近百个当时知青。这部暂定名为《眺望人生》的长篇,是他近年来精心建构的作品。他自信地说,到时可能会吓你一大跳。
原载《深圳特区报》文 周国和
附录三
阳光与荒原
阳光与荒原,是何顿的长篇小说《荒原上的阳光》中的两个重要意象,它们深刻揭示了小说主人公马民以及现实生活中的马民们的精神处境。我原先一直以为,抱持“生活无罪”的基本信念追求世俗享乐的马民们,在精神上也一定是十分满足的。作为早已超越整个民族的奋斗目标(小康生活)而先富起来的人,他们所拥有的汽车和洋房、已经不只是单纯的享乐,早已演变成了整个时代的集体幻想。他们志得意满、招摇过市,他们花天酒地、一掷千金,你有什么理由更有什么勇气来怀疑他们精神的富足?不是说,他们除了这些,“我不想事”?
可是在何顿这里,我读到了马民们对自己精神处境的悲剧性体察。他们发现自己“除了赚钱还是赚钱,变得很物质了”,“既不懂得生活的痛苦,又不懂得生命的痛苦”,“觉得自己活得糊里糊涂的,不知道应该怎样活下去”。在精神的荒原上:他觉得他是那条晓着瘦屁股往阳光里走去的牛,前面那束阳光金灿灿的,这条垂头丧气的牛正缓缓朝着那束阳光近去。
而阳光——那使我们精神得以充实并使我们一切的现世努力显出意义的阳光会是什么呢?是爱情,还是更为巨大的物质财富?显然都不,因为它们都为马民所拥有却并没有给他带来阳光。相对于它们,阳光的意义显然更为丰富、更为抽象,因此也更加难以企及:阳光是捕捉不到的,他想,你怎么去抓阳光呢?你能把水抓住吗?你只能抓住石头,抓住草,但阳光是无法抓的。阳光只能感受,而不能捕捉。
至此,我们发现,市民英雄对自己精神荒芜的体察和对具有某种形而上色彩的“阳光”的渴望与追求和知识分子精英人物的自我反省取得了一致。在最早提出“人文精神危机”的王晓明先生所著的《刺丛里的求索》中。我读到这样一段话:传统的信仰早已打碎,新的替代又在何方?在今天,大概许多人都会和我一样,痛感自己精神上的荒芜吧?除了那被刺激得异常发达的功利欲望,我们从头脑里竟找不出别的东西,在超验的层次上,简直就是两手空空!
一个这样无限的人,一个这样缺乏信仰,对自己的生存依据茫无所知的人,当然就只能随风逐浪,东倒西歪……
就精神体验的深刻性与丰富性而言,现实中的马民们和文化精英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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